她还未出声,外面传来了三更天的锣声。
楚默离温声劝她,“夙沙说,你需要多休息。阿乔,你应该听大夫的。”
夙沙月明确实说过这话,而且是每次给她看诊,都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遍。
水乔幽辨出楚默离嘴里的‘大夫’二字,似有强调之意,再听着外面报更的锣声,她想起了之前自己左耳进右耳出的过往。
锣声远走后,水乔幽在楚默离的注视下,放下了手里的刻刀。
楚默离将窗户关上了一部分, 吹灭了灯,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牵上她一起上床休息。
人就在旁边,水乔幽没再好占据床的中间,给他留了一半位置。
一上床,楚默离却还是紧紧贴在了她身后,一点也不嫌挤地搂着她。
水乔幽明显感觉到后背挨着的胸膛快速热了起来。
今日看过的书骤然又在脑海里浮现,虽然不再是先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却给自动匹配了一幅相似的画面。
前两晚她都习惯了他这样的存在,今晚脑海里的画面,又让他的存在感变得比最开始更强。
楚默离同样越来越热的呼吸落在她耳边,水乔幽脑海里记忆更加清晰。
楚默离知道她还没睡着,在她耳边与她说了一句,“溪流的事,你不必担心,她不会落到八星司手里的。”
水乔幽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回神,看着黑暗中的蚊帐,闭眼压下了脑海中的画面。
楚默离知道她听到了,她不出声,他也没在意,不再打扰她休息,自己亦闭上了眼睛。
两人相贴,这夏日的夜,燥热似乎一点也不输白日。
楚默离有些睡不着,水乔幽也一样。
过了约莫半盏茶,水乔幽感觉到不仅是后背贴着的胸膛在急剧升温,后面的身体,其它地方也躁动起来。
先前,水乔幽觉得受罪的不是她,都没太受影响。
今晚,她一注意到这个事情,白日那本书上的画面又像是借了顾寻影的手一样,一页一页在她面前翻动。
翻了四五页,还不肯作罢,她往里面挪了点。
楚默离虽然有些不舍,但是口干舌燥的他,这一次没再追上去。
两人空出了些许安全距离,水乔幽终于将脑海里的翻页阻止了。
眼睛闭了一炷香,睡意仍旧没有一星半点。
楚默离从她的呼吸声中听出她还未入睡,轻声问她,“有心事?”
他不问,水乔幽只是在盯着里侧的蚊帐出神,他的声音一响,压下的那些线条清晰的画面又从水乔幽脑海里冒出来。
她又往里面挪了点,“没有。”
她一时忘了,床本来不宽,她这一挪,已经有了撞床架上的风险。
好在楚默离记得这事,眼疾手快连忙又将她捞了回来,“小心撞上。”
只不过,这样一来,两人中间空出的那点距离又没有了。
黑暗之中,两人都默契地静了一息。
水乔幽的手伸向后面。
伸到一半,被楚默离捉住,“睡觉。”
本来只是单纯想让他离自己远点的水乔幽,安静了须臾。
她没抽手,真诚问他,“你这样能睡?”
她含蓄的直白,让楚默离也静默了少时。
他捉住她的手没放,“那你再陪我聊一聊。”
他禁锢着她,防止她乱动。有一件事,楚默离已经思索良久,不确定要不要与她说。迟疑一息,还是忽视了她以前说过的话,同她说道:“最近这段时日,淮南有些不太平。”
水乔幽听他已经开口,没再出声。
楚默离慢声与她道:“因为水灾洪涝,淮南又有地方起了暴动。”
这件事水乔幽先前听甜瓜提起过,也在茶楼里听到过,不过,那次从茶楼出来之后,她没再关注过相关的事情。
如今再次听到,她张了一下嘴,却还是没有阻止他往下说。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接着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有人在那些地方,看到了景言君。”
水乔幽望着黑暗,仍未出声。
“她一直都没有离开淮地,自从她带走那个遗孤后,雍皇与武冠侯一直都在派人寻找他们,父皇也在淮北安排了人探查她的踪迹。这些年,她换过很多地方。”
景言君的现状,水乔幽并不知晓。
听着楚默离说,她也没有意外。
她再次记起了那个在狱中依旧向阳的少女,又想起她们后来的几次分别,暂时忘记了腰上的手与身后的燥热。
或许,这世上不论是人与事,都在一遍一遍重复轮转与上演。
楚默离感受着她的安静,将脸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这样,就算是她在走神,也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楚默离的话语暂时也停了下来,抱着她待了一会,才重新靠着她耳边道:“阿乔,你说的那个与景言君相似的人,可是你自己?”
水乔幽飘忽的神思被他的话语唤回,夜色之下,长密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
楚默离没有听到她的否认,知道他的直觉多半是对的。
“阿乔。”他在她耳边缱绻地喊着她,宽慰她道:“就像你曾经说的,你不是她。就算你与她再相似,你们的选择也不会完全一样。有些人的路,他人有心,也改不了。”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的话语。
她一直不说话,也没有动过,过了很久,呼吸变得很轻。
楚默离以为她睡着了,放开了她的手。
就在这时,‘睡着’的人忽然开口。
“你每日这样,不会对日后有影响?”
没有任何绮丽的语气,状似单纯关怀的话语,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
楚默离刚换回到她腰上的那只手暂且失了灵活。
水乔幽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还特意扭头看了他一眼。
黑暗之中,两人的目光准确对上。
水乔幽的目光清澈,没有任何不良目的。
楚默离呼吸稍停,“……你关心?”
水乔幽目光纯净如旧,“随便问问。”
楚默离伸手将她脖子掰正,低声道:“睡觉。”
水乔幽静静地躺了半盏茶,看似好像将楚默离的话听了进去。
楚默离的戒备稍微放松,回想起她刚才‘正经’的疑问无声苦笑。
嘴角弧度才起一半,安静的人骤然又开口了。
“有些事,既然只有夫妻可以做,那你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水乔幽说话,永远都没有特别的语气,让人听不出情绪,仿佛每一句问话都是真的只是问问。
恰是这样的语气,更是容易致人沉默。
楚默离一听,嘴角的苦笑定住。
她问的如此直接,他也坦言道:“提醒你。”
免得有些人始乱终弃。
夜深人静,想事情也更快,水乔幽当即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一时接不上话。
楚默离答完她的话,想起昨日恢复正常的她,觉得今晚的她似乎有些异常。
他想起了她回来时说的看书一事,思忖一息,问道:“阿乔,你今日看得何种书籍?”
他的敏觉,出人意料。
水乔幽感受到背后探究与怀疑的目光,将脑海里的那些画面都压了下去,实话道:“杂书。”
楚默离还没有追问她具体书名,她也问了他一件事。
“以你对庆王的了解,他可是那种会沉湎美色的人?”
她这话题跳跃太大,楚默离先也没管书的事了。
“三哥?怎么问起他了?”
楚默离说话的同时,想起了之前两人谈论何、郑两家的事情,好似提到了庆王的那位郑侧妃。
水乔幽凭他这一句话,听出夙秋还没向他透露过她请他去庆王府的事情,沉思一息,问他,“依你看,庆王对郑家的女儿,比起最初,现今还有几分情谊?”
楚默离听到她真的问到了郑侧妃,快速将两人的对话都回想了一遍,没想起自己有说容易惹人误解的话语。
他虽然知道水乔幽绝对不是那种会拈酸吃醋的人,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怎么问起这事了?”
水乔幽回答爽直多了,“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
在他们两个躺床上的时候问?
水乔幽听他话语变慢,才意识到她问的人有些敏感,过了一息,解释了一句,“跟你没关系。”
楚默离将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向自己,通过她的眼神,辨出她这句是真话,反而有些失望,轻叹一声,道:“那你还不如说,和我有关系。”
水乔幽听懂了,又有微许不懂,“……你私人的事,那是你个人。”
话没说完,被楚默离捂住了嘴。
水乔幽用眼神询问他,作甚?
楚默离无奈道:“阿乔,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水乔幽从没想过,他还会有如此……幼稚的时候。
楚默离不想再从她嘴里听到更加‘清醒’的话语来,回了她最初所问,“不会。”
他看她还看着自己,为了避免她没听明白,又补了一句。
“三哥,从来不是那种人。”
水乔幽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兄友弟恭,可若要论了解,除了青皇,他们多半是对彼此最了解的人。
水乔幽没有质疑他的话语,也没在意他将她转过来的事情了。
她沉吟几息,看他放开了手,发问:“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会冒着得罪你以及被你父皇责备的风险,娶了郑家的女儿?”
一个儿子娶了与另外一个儿子有了婚约的女子,这样的事,以后掩盖的再好,肯定也是一桩皇室丑闻,就算这两件事是先退亲再结亲,也不会影响外人对此事的热议与定论。
不管是作为天子还是作为父亲,青皇肯定都不会喜欢这种事情发生,庆王与郑家女儿的结合,绝对不会是青皇之意。
庆王难道想不到后果?既然清楚,又那般理智,为何还要如此?
楚默离听出她的意思,同她说起了一件皇室秘辛,“这件事,当初其实是三哥母亲所谋。”
庆王的母亲如今是三夫人之一,舒家又是青国大族。
楚默离的母亲与皇后都已去世多年,青皇后宫的女人也算不上多,更没有听说有特别受宠的女子,庆王有个身份如此尊贵的母亲,于他争储一事,按理来说,是一大助力。
实际上,这位夫人近几年来,却是深居简出,很是低调,就连皇家大典、宫廷宴会都很少见到她露面。 除了庆王这个儿子,她很少见外人,像是与世无争,并不在意儿子是不是会成为储君。
水乔幽来到中洛之后,听人说过一些此人的事情,但是没有听到过具体原因。
只是有人说这位夫人性子淡泊,从不干涉朝事,温良贤淑,乃女子之典范。
楚默离与水乔幽说这些,没有觉得是家丑,向她透露,“三哥的母亲,并不是像外界所说,性子淡泊,才深居简出。这些年,她其实是被父皇幽禁在她在自己的宫中了。”
“幽禁?”
这倒是与外界传的区别有点大。
“嗯。”
楚默离像是在说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没有遮遮掩掩。
“三哥的母亲,一直都对三哥寄予厚望。我去西北之时,她以为父皇有意立三哥为太子。然而,我离开之后,父皇迟迟没有下诏。后来,父皇有意诏我回中洛成婚,她担心父皇在我大婚之后立我为太子,暗中让舒家拉拢了不少人,联合上奏请父皇立三哥为太子,许诺了郑家,三哥的皇后之位一定会属于郑家。只是,她的谋划还未成功,便被父皇看了出来。三哥知道父皇最不喜欢后宫干政,也早就有意敲打舒家,为了保住他母亲,他只能跟父皇说,他早就心悦郑家的女儿,不想她嫁与他人,求了他的母亲去替他谋划的。他要的并不是太子之位,只是想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他母亲没有抵过他的哀求,爱子心切,才给他制造了一个与佳人邂逅的机会。如此,这便只是一桩不稳重的风流韵事,比后宫干政、结党营私的罪责要轻多了。”
“郑勉当时并没有站队,出面澄清了这件事。只是当时事情已经出了,我与郑家女儿的这桩婚事定然也是不会再成。郑勉是个聪明人,他在父皇开口废掉这桩婚约之前,让他女儿给我写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