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乔幽视线微偏,对上了一双紧张中含着兴奋的眼睛。
水乔幽安静了半息,澄清道:“这本书不是我的。”
顾寻影与她互看一息,半眨着大眼睛转了一圈,目光又回到她脸上。
水乔幽瞧了一眼楼梯口,还没见到袁煦上来。她不再多做解释,任由她想。
稍做适应,顾寻影觉得水乔幽看小人书好像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毕竟当初在三生畔,她还面不改色地让她找楼里的姑娘要这种书学习临摹。
只不过,她着实没有想到,她会在茶楼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光明正大地看。
顾寻影捏着书角,又瞄了一眼上面的画面,再也没有当初在三生畔时的羞涩。
话说回来,在这种地方看,好像……就是,弄得她突然也挺想再翻一页的。
她小声问水乔幽,“水哥哥,你可还看?”
水乔幽看着她与以前的变化,没有立即回应。
顾寻影‘豁然开朗’,小幅度地往她那边挪了一点,将另外那本看名字她就不感兴趣的史书放在了外面,将两本书一起竖了起来,一翻页,水乔幽也能看见。
这样一来,其他人只要不看到内侧所绘,就以为她们是在看正经史书。
水乔幽面对她的这份‘善解人意’,握了握手里的茶杯。
她刚要让她一个人看,顾寻影边看边问她。
“水哥哥,这书真不是你的?”
这种书一般不好买,不会有书局正大光明地卖的。
水乔幽原先的话语停在嘴边,“……不是。”
顾寻影有点小失落。
楼下的袁煦从巷子里出来,见街上已经没有先前看到的身影,松了一口气,放心回了茶楼,上楼去找水乔幽。
他整个人还没缓和过来,低着头走路,上了楼梯,又被来来往往的客人挡住了视线,没有注意到水乔幽的旁边多了一个人。
直到快要走到跟前了,他才注意到此事。待他瞧清水乔幽旁边的人后,脚步停住,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他还没转,水乔幽抬眼看到了他。
两人目光对上,他不好再走,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
走近了,他也注意到顾寻影手里的书与两人的距离。他瞧着书名,有些许错愕。
他知道那本书是本史书,颇为无聊,没想到她们两个女子却会在这种地方,看得这般‘兴致勃勃’。
水乔幽看,好像还说得过去。顾寻影也看得津津有味,着实出人意料。
“小,叔。”
看书看得十分认真的顾寻影听到声音,才抬起头来,“大侄子,你也在这儿!”
袁煦听到她的称呼,默了一息。
水乔幽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坐。
袁煦没有看到顾寻影藏在里面的书,在她对面坐下来,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顾姐姐。”
顾寻影点头,头点一半,瞥见忘记收起来的书,想起水乔幽刚才说书不是她的。
水乔幽则看出袁煦的脸色要比下楼之前差了许多,关心了一句,“你身体不适?”
刚才的事,袁煦不好意思说,尤其是他见旁边还有个顾寻影,连忙摇头,“没有。”
一旁的顾寻影,看着袁煦与水乔幽的反应,意识到袁煦显然不是刚撞上她。
她恍然大悟,目光又回到他身上,“这书,是你的!”
袁煦看着她手里的书点头,“这些书都是我……”
他话说一半,却被顾寻影打断。
“大侄子,没想到,你居然……”顾寻影上下打量着他,“也看这种书,没看出来!”
袁煦被她的不明所以,他看史书,不是再正常不过?
“这书,是……”
“过来。”
他话又只说了个开头,顾寻影朝他招手,示意他去她那边。
袁煦瞧了一眼水乔幽,水乔幽垂眸喝茶,似乎没有看见。
他再看顾寻影,只见对方一脸单纯地注视着他,让他坐她旁边。
袁煦不能不给水乔幽面子,只能走近顾寻影,有点紧张地在她旁边坐下。
他正猜测顾寻影的意图,她忽然半边身子往他这边倾斜,将手里的书举到了他面前。
袁煦愣住。
她却问他,“何处买的?”
她没有掩饰脸上的兴奋,让袁煦看得有点呆。
“……这书是我。”
话说一半,他眼角余光瞥见了书上的一角,他怀疑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
他话语停住,目瞪口呆的人瞬间变成他。
顾寻影又催促了他一句,“你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袁煦快速移开眼睛,“你,你,你……怎么看这种书!”
顾寻影瞧着他的剧烈反应眨了眨眼,这书怎么了?
他能看,她为何不能看?
何况,又不是她一个人在看。
“水哥哥也在看。”
袁煦将目光转向水乔幽,想起刚才好像的确是她们二人凑在一起看,难以置信,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会凑在一起看这种书,还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震惊之下,一时语塞。
“小,叔……”
水乔幽被他看了一息,提醒他,“这书是你的。”
袁煦人还处在冲击中,过了须臾,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他的?
他整个人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头一转,见到顾寻影也在朝他点头,他扫了一圈案上的书,反应过来,原来顾寻影刚才问的是里面那本书。
水乔幽长着一张让人信服的脸,他意识到她没说谎,问题转瞬集中到他身上。
他被她们看得往前回想,连忙解释道:“这书不是我的。这是我找同窗借的。”
顾寻影接话,“哦,借的。”
“……”袁煦顿觉自己冤屈无比,“我没借过这本书,我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我那同窗拿错了。”
顾寻影上下扫了他一圈,“拿错了。那这书是你同窗的?”
袁煦好像从她的话中听出了‘近墨者黑’四字,体会到了百口莫辩的感觉。
他看向水乔幽,“小叔,你相信我。”
水乔幽抿了一口茶水,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相信他,实在是这种事,在男人这里,让人不太好坚定不移地相信。
毕竟,就连俞白,曾经都藏过这种书。
袁煦满心冤屈。
他还想再解释两句,伙计送糕点过来了。
顾寻影还没紧张,吓得他赶紧按住她手里的书,帮她把书收了起来,并转头四处看了看。
顾寻影悄悄提示他,“你这是做贼心虚。”
袁煦头转一半,看到另一伙计给隔壁桌上的菜,又是一碗脱骨的炖肉,同他在楼下见到的差不多。
反胃的感觉,立时冲上来,怎么压都压不住,他也管不了自己‘清白’了,与水乔幽说了句抱歉,就往楼下冲。
水乔幽还没说话,顾寻影冲着他背影喊:“你这毛病还没好?”
袁煦听到回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复杂,下一瞬,反胃的感觉又冲上来了,他来不及回她,赶忙跑下楼。
水乔幽望向顾寻影,“他怎么了?”
顾寻影看袁煦下楼,小声笑了起来,偷偷与水乔幽透露,“先前他不是撞上朱二的死了,有了阴影。不过,他运气好,遇到了我这种乐于助人的好人,我就想了个办法帮他克服。”
水乔幽想着袁煦刚才看她那复杂的一眼,问道:“你想了何种办法?”
顾寻影爽快地回答她,“我带他去了义庄。”
水乔幽瞥了一眼隔壁桌上的菜,似乎有点理解袁煦的行为了。
顾寻影又颇为自豪地补充了一句,“昨日,我还带他去了城外乱葬岗。”
水乔幽理解了,袁煦之前为何会找借口溜下楼。
顾寻影又往楼下看了一眼,沉思道:“但是,看着好像还是没治好,我得帮他再想想办法。”
对于她的热心,水乔幽没有发言,端起了茶杯,安静喝水。
顾寻影见伙计已经走了,暂时也不再多想,又悄悄地翻开了手里的书,同时也没忘记照顾水乔幽,保证每一页她都可以看到……
水乔幽与顾寻影、袁煦二人散开时,天边只剩一缕残光,等到她再不急不缓地走回去,天已经彻底黑了,周边也不见几个人往家赶。
她转进最后一条小巷,却见院门处多了一盏灯笼,目光稍微往近处一收,看到前面一点的暗影处,还站着一个笔直的人影。
她还未细看,人影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楚默离走至她跟前,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怎么这么晚回来?今日很忙?”
水乔幽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没有,我去茶楼了。”
楚默离偏头,“用过饭了?”
“嗯。”
两人行至院门前面,灯笼的光线照出了人脸。
楚默离声音如常轻雅,“阿乔,你不会是故意去茶楼的?”
水乔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神色自如,“我在茶楼看了本书,看完出来,有点晚了。”
在茶楼看书?
楚默离还是第一次听见组合起来如此少见的话语,偏偏说这话的人又说的一本正经。
他被她说得有些好奇了,哪本书,如此有吸引力!
再细想她的性子,这种事她做着……似乎也正常。
“能让你看完再回来,那这书定是写得不错。不知是哪本书?可否推荐给我赏读?”
“……”水乔幽没有否认他前半句,镇定自若,“那书不适合你看。”
楚默离握着她的手力道收紧了一点,凑到她耳边,轻声问她,“真的不是故意躲我?”
水乔幽耳朵上感受到他说话时带来的一丝热意,想起了下午在茶楼看的那本书上的具体内容,未露心虚,也未回话。
楚默离光明正大地瞧了一眼她的侧脸,眼里有了笑意。
水乔幽没有明白,他笑从何来。
楚默离没再说这事,换言道:“今日一日都在都水台?”
他不再说前一件事,水乔幽也未再提。
“嗯。”
两人进了屋,水乔幽注意到厅中摆着没有动过的饭菜。
楚默离知道她吃过了,牵着她在旁边坐下,又跟她聊了几句日常。
聊完了她这一日,楚默离也主动说起了他那边的情况。
“我今日去京兆府,何家大公子招供了。”
楚默离一点也没有避讳她,像与她闲话家常一般说起了何大公子招供的事情。
这个事情,还得从昨日下午开始说起。
昨日下午,楚默离进宫,说服了青皇同意,何府的人去探望何大公子。
御史台虽然没有找到尚书令何道指示或者知晓何大公子欺上瞒下的相关证据,但是,因子女接连与大案要案扯上关系,颖丰的事情爆出当日,何道自请,先停职在府中思过,青皇也允了。
楚默离得到青皇允许后,让人将消息透露给了何道。
何道不好辜负青皇体谅,也为了事情能够早日查清,他亲自去了京兆府大牢探望何大公子。
何道见到何大公子,痛心疾首,询问了他是否真的胆大包天,有负圣恩,瞒着颖丰公主做了那些罪事。
当时,何大公子没有回答他,只说了一件事。
和离的事,是他主动提出的。
何道问他其它的,他同样没有开口。
最后父子俩不欢而散,何道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然而,到了今日下午,何大公子突然开口了,主动交代了一切。
颖丰河道第一次改道,他与颖丰公主一样,并不知晓。出事之后,颖丰公主很慌张,当地上报到公主府上的文书又说得含糊不清,她怕事情太大,当时就想上报给青皇。
何大公子担心她会受到处罚,安抚她,或许情况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严重。颖丰公主不方便出中洛,他决定先代她去一趟事发之地,评估情况。夫妇二人商议,其它的事情,等他到了颖丰评估过后再做决定。
到了当地,他才知现实情况,比当地上报的还要严重。此事可以说是因修建公主府别院而起,若是上报到朝廷,颖丰公主必然是要被罚的。
再说,当时最重要的也不是划分责任,而是救灾善后。
为了不让颖丰公主担心,他就擅自做主,同意了都水台那边新出的改道提议,又命当地官府与公主府统一了口径,压下了此事,没有上报朝廷。上报颖丰公主那边,也是往轻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