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时光,后宫众人都知道,年世兰又得了皇上的独宠。
皇上只要进后宫就是宿在年世兰处,从未踏足其他宫苑半步。
内务府的赏赐更是流水般送入,金银珠宝晃得宫人睁不开眼,这份盛宠,比之年世兰最风光的时候,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年世兰被这泼天的恩宠捧得忘乎所以,早忘了昔日降位罚跪的窘迫。
她行事也恢复了从前的嚣张跋扈,甚至连皇后的面子,都敢半分不给。
她只当是皇上终究是疼惜她的,全然未察觉,这份看似珍贵的恩宠背后,不过是皇上刻意为之的捧杀。
这日傍晚,残阳熔金,洒在养心殿的琉璃瓦上。
皇上批完最后一道奏折,揉了揉发紧的眉心,并未如往常般传唤苏培盛备辇去翊坤宫,反而起身,低声吩咐了句“去延禧宫”。
他已有大半个月未曾见过富察明舒了。
这些时日的政务压得他心口发闷,唯有想起延禧宫里那个温软的身影,想起弘昭软糯的啼哭,心头才稍觉松快。
偏偏为了麻痹敦亲王与年羹尧,他不得不做出一副独宠华妃的模样,如今捧杀的势头已造足,他终是能卸下伪装,去见一见自己想见的人。
皇上屏退了随行宫人,未让苏培盛通传,只轻手轻脚走到延禧宫主殿外。
殿内未关窗,晚风卷着淡淡的熏香飘出来,也送来了富察明舒与桑儿的低语。
“娘娘,皇上都半个月没来咱们延禧宫了,您......您就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桑儿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不住的委屈,指尖绞着帕子,替自家主子不值。
“慎言,桑儿。”富察明舒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几分无奈的呵斥,可细听之下,那尾音里却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不是怨怼,只是有着淡淡的伤心,
“君恩如流水,聚散无常,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岂能只宠我一人?”
桑儿急得声音都颤了,凑上前劝道:
“娘娘,您何必这般委屈自己?您瞧华妃娘娘,整日里使小性子、哭哭闹闹邀宠撒娇,皇上不也事事依着她?您也学学旁人,往养心殿多走动走动,或是做些皇上爱吃的吃食送去,总能让皇上记起您的好来啊!”
“不必。”富察明舒的声音轻缓下来,带着几分自嘲的轻叹,像是想起了刚入宫时的模样,
“刚进宫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也曾学着旁人的样子,费尽心思去邀宠,可后来才懂,皇上日理万机,朝堂上的事情桩桩件件都烦着他,已是心烦意乱,我怎能再用这些女儿家的小性子去添乱?”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抚过身侧弘昭的襁褓,语气里添了几分温柔,又带着几分缥缈的怅然,
“我只求他能高高兴兴的,哪怕不来延禧宫,哪怕他的恩宠分予后宫所有妃嫔,只要他安好,弘昭能平平安安长大,我便知足了。”
殿外的皇上静静立着,晚风拂过他的龙袍,却吹不散心头的震颤。
他的心头像是被温软的棉花团团裹住,酸意与暖意交织,漫过四肢百骸。
他原以为,富察明舒如今的温顺妥帖,不过是生了弘昭后为人母的成熟,却未料她竟真的存着这般纯粹的心思。
不求独占恩宠,不求攀附高位,只求他心安,哪怕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添半分烦扰。
这后宫之中,他见惯了虚与委蛇、见风使舵,以为真心是最无用、最不要紧的东西,可此刻,却不得不承认,这份不掺半分算计的真心,竟是这深宫里最难得的珍宝。
皇上对富察明舒的感情,也在这一刻悄然变了。
从前,是因她诞下弘昭的几分看重,是对她端庄妥帖的欣赏,如今却多了几分真切的疼惜与动容,是对一个女子纯粹心意的珍视,是想要护她周全的本能。
皇上抬手,轻轻推开虚掩的殿门,走了进去。
富察明舒正坐在软榻上,闻言猛地抬头,见是皇上,惊得连忙起身行礼,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显得无措又羞赧,
“皇上....您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传一声。”
皇上快步上前,伸手稳稳扶住她,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腕,目光温柔得能溺出水来,沉声道:
“是朕来的唐突了,只是有些日子没见你了,心里记挂得紧。”
他揽着她的腰,带着她坐在软榻上,掌心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低声解释,
“朕这些日子冷落了你,并非本意,只是朝堂之事,需用些权宜之计,委屈你了。你放心,朕心里有你,有咱们的六阿哥,从未忘过。”
富察明舒靠在他温热的怀中,鼻尖微酸,眼眶悄悄红了,却只是轻轻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又带着全然的信任,
“臣妾明白皇上的难处,臣妾不求别的,只求皇上万事顺遂,朝堂安稳,弘昭能平安长大,便够了。”
这一日,皇上留宿在了延禧宫,直至夜深,延禧宫主殿的烛光才缓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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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暑气如潮水般漫过紫禁城的红墙,日头悬在半空,晒得地面都发烫,连御花园的梧桐叶都蔫蔫地垂着,没了半分生气。
皇上不耐这灼人的暑热,一道旨意下来,便要移驾圆明园避暑,后宫但凡有位份的妃嫔,皆奉旨随行。
便是失宠许久、深居简出的甄嬛,也要一同前往。
车队驶出紫禁城,一路往西北而去,富察明舒抱着襁褓中的弘昭,坐在宽敞的马车内。
车帘半掀,窗外是连绵的绿意,道旁的垂柳拂着清风,蝉鸣阵阵,倒比宫里多了几分鲜活。
待到了圆明园,更是另一番光景,这里水网纵横,处处是碧波荡漾,亭台楼阁依水而建,暑气被水汽冲淡,只余下沁人的清幽。
皇上早有吩咐,内务府将富察明舒的住处安置在澄瑞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