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都安置好了吗?”
“是。”,坐在沙发上的高停云赶紧坐正了些,语气也恭敬起来,
“部队分配的军官宿舍住不了那么多人,家里人就干脆在郑城买了处宅子先住了下来。离商业街不远,生活也方便些。”
“嗯。”包国维点点头,语气温和:“老人家还习惯吧?这一带比不得江浙。”
“能过。”高停云笑笑,“我娘倒是挺喜欢这边的菜。就是一下子离家那么远,有些不适应。”
“听说你还有几个哥哥弟弟也都入伍了?”
“是,”高停云略带几分自豪,“八个里头,六个身体结实,现在都在咱们十一军里边当兵。”
包国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不错。”
他放下茶杯,又补了一句:“你这些兄弟进来之后表现也挺好,老实、肯干,就是口音重了点,不过问题不大。”
高停云讪讪一笑,没敢接话。
包国维忽而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变化:“对了,保卫局那边的事,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只是为了走流程。”
他停了一下,看了看高停云:“新机构,一开始得立规矩、立威信,查一查背景是例行的事。也不是针对你,你别生气。”
高停云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军长肯亲口说这话,我已经……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包国维笑了笑,将刚刚沏好的茶推到了高停云身前。
片刻后,他淡淡说道:“听说你们高家之前在宁波有业务是做木材贸易的?”
高停云一怔,随即点头:“是的。原本家里经营的是外洋木料生意,
多是南洋一带运来的红木、柚木,也夹带些龙脑香、沉香那类杂货。
早些年在槟榔屿、星洲都设有货栈,船从暹罗那边过来,落脚西贡码头。
那条线,家里人做了快三十年”。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如今打仗,法兰西人捏得紧,交趾那边的各个口岸抽税也重。
我们只能退守香港、上海做转口,日子比不得早些年宽裕。”
包国维“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地图,拇指轻点了点南方方向,像是随意地按住交趾支那的所在。片刻后才缓缓道:
“你家那条线……现在还走得通?”
高停云一怔,随即沉思片刻后,语气谨慎:“我父亲之前负责过那边的生意,老爷子生性喜欢交朋友,所以在那边处下了一些人脉,
如今线路慢是慢了些,但还能通,不过船只不能挂华商旗。
我们高家之前在那边有一支旧的人马,用于护送货物,还靠得住。”
包国维抬头看他,眼神静了一瞬,接着道,
“停云,我不和你绕弯子,有什么我就直说了,
从西贡或金瓯发货,经交趾走山线到掸国,再从掸国穿北部进入滇省……这条路,我琢磨了很久。”
他说话时语速并不快,但每一句都落得很重。
“停云,”包国维忽地抬头,“你说实话,从交趾、掸国到滇省,现在哪一段最卡人?”
高停云眼神变了下,似是有所顾忌。
他略一犹豫,才开口:“交趾这段最难,法国人跟吸血鬼一样,尤其是华人的东西,查得最厉害。”
他顿了顿,脸色有些复杂:“军长,您……是打算走这条线运什么东西?”
包国维闻言眉头轻挑:“怎么?”
高停云放低了声音,语气小心:“这两年南边打仗,各地都缺钱,滇贵川边几个地区的军队,不少都在自己境内种大烟——”
\"军长......\"他喉结滚动,\"国外的生土烟进价高、风险大,谁都知道划不来。要真做这门生意,倒不如在豫东自己种了。\"
话说到这儿,他坐正了一点,脸上的神色也郑重了几分:
“但军长,话说回来,这门生意……来钱快,出手狠,但容易让人戳脊梁骨。
乡亲父老要是知道咱们军队也走这路子,将来怕是站不住脚。”
说完这句话,他静静看着包国维。
包国维没有立刻回应。他静静看了高停云几秒,忽然低笑了一声,摇头:“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鬼东西?”
他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笑容淡下去,语气也沉了些:
“我贩毒?——那是断子绝孙的买卖。”
他将茶杯放下,话锋一转,“我是想托你牵个线。我有个朋友在国外做生意,有点本钱。
想试着从南边走一趟货进滇,再运进咱们的后方。”
“他有人,有现成的船,有护卫,就是不怎么熟悉进内地的渠道。
我想着,你高家这边,若还能走得动,就帮牵一牵线,走一次,看看水深水浅。”
他说完后,语气缓了几分:“放心,我不会拿你家人的名头去试雷。真要成,账明路清;要不成,也绝不连累你高家。”
高停云听完,心里一松,立刻起身,行了个标准军礼:
“军长既然开了口,那这事……我一定去办。”
两人又谈了一阵,多是些闲话,随后包国维站起身,理了理军装下摆,道:“走,我送你下去。”
高停云连忙起身:“军长哪用您送,我自己下去就行。”
“下去歇会儿也算送。”包国维语气随和,迈步出了门。
走廊上风从窗棂穿过,吹得窗纸微响。
两人并肩而行,脚步不紧不慢,身边路过的许多军官干部都是对其立正敬礼,高停云则是不停回礼。
走到楼梯口时,包国维忽地停住脚,侧过头来,有意无意地说道:
“这段时间,十一军的扩军正值关键时期,中下层军官干部却缺得厉害。”
他说着,看了高停云一眼,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探意:
“你也是老资格了,好好表现。”
……
包国维回到办公室,刚一坐下,门就被人推开了。
进来的是情报处长宋端,一身皱巴军装,扣子敞着,嘴里叼根牙签。
“搞定了?”
包国维抬眼看他,点了点头。
“嗯。这次你们情报处只是协助。我让安氏商贸那边接手了,安敬贤亲自出马。”
宋端闻言眉头一挑:“老安亲自下场?那成了。”
“他心里明白事。”包国维淡淡道,“安家父子有默契。
你们记得打点好滇省沿路的关系,从交趾过来的那段,口岸税务、巡防兵、土司武装,全都列一份单子,给我个内地运输方案出来。”
说罢,他低头抽了张便签纸,写了两行,递给宋端。
“对了,老莫那边怎么样了?”
宋端在屋里一屁股坐进沙发,抬脚蹭了下桌腿,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一边伸手翻着什么,一边回道:
“还挂着,之前的线没断。线人已经重新搭上第四师团的人了——还是老伙计。”
他咧嘴一笑,嘴角那颗残缺的犬牙泛了点光:“藤田,藤田那老鬼子。”
包国维闻言,随手从抽屉里甩出个纸包过去。
宋端眼疾手快,一把接住,打开看了眼:“呦,还是建溪芽,好茶啊。”
包国维斜了他一眼:“鬼子那边这么顺利,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宋端咬掉牙签,嘿嘿一笑:“藤田贪是真贪,可人不疯——跟别的军官不一样,藤田这人不喝花酒、不爱动刀枪,
恰恰就喜欢搞经营,挣钱。”
他顿了顿,神色一转,语气低了几分:“不过这人行迹太干净,连咱们情报部到现在都没摸清他的底细。
身份模糊、行动神秘,连老莫都说不像是一般的鬼子。”
包国维静了一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算了,真要刨他身世,容易打草惊蛇。眼下只要他肯配合,愿意出粮那就可以合作。”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冷下来:“你转告老莫——接下来的任务只有一件,
从鬼子那边搞粮食,能买就买,不能买就坑蒙拐骗都行,我让特勤五处协助你们。”
宋端眉头一挑,笑着点了点头:“这话老莫最爱听。你要是早点这么说,他今晚就能去喝藤田的酒了。”
包国维嗤了一声:“要是真能喝着,那才是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