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平近来的心情格外舒畅,原因在于他终于获许卸任曹河县委书记的职务。在大众的普遍认知里,县委书记这一职务,其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市委政法委书记,甚至在某些层面上更具影响力。然而,这份看似光鲜亮丽的工作背后,实则承载着超乎想象的巨大压力。
曹河,曾是整个东原地区国有企业发展最为完备的县份,其产业涵盖了工业机械制造、食品加工以及白酒三大领域,在省内西部地区声名远扬,颇具影响力。往昔,这里的工厂机器轰鸣,运输车辆往来穿梭,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但在这繁荣的表象之下,实则隐藏着沉重的包袱。
李显平心里十分清楚,种种数据都清晰地表明,曹河的国有企业已然来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这个转折点便是盈亏平衡的彻底失控。今年三季度的统计数据已然新鲜出炉,全县国有企业的总体营收能力呈现出明显的下滑趋势,债务问题已经开始显现,随时都有 “爆雷” 的危险。
李显平在此时离开曹河,于他而言,算是为自己的这段任职经历画上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句号,毕竟在他离任之际,曹河的国有企业依旧处于盈利区间。他深深地明白,接下来,无论哪位继任者接过县委书记的重担,都必将面临一个棘手且严峻的问题 —— 国有企业盈利下滑、债务高筑,这是无法逃避,也难以逆转的现实困境。正因如此,当李显平得知自己即将离任的消息后,原本紧绷的心情反倒如释重负,变得轻松了许多。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待黄志行讲完,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老黄啊,你呀,说这些内容太浮夸了。这田嘉明可是当过多年公安局领导的,他怎么可能对你动手动脚?这完全不可能!别说我不信这事,你给大街上随便拉个人说,人家也不会信。老黄啊,你可以反映他的问题,但我觉得反映问题还是要实事求是些。”
黄老县长满脸无奈,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与委屈,说道:“显平啊!咱们两个相识已久,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你觉得我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去诋毁他田嘉明吗?这人呐,真不是一个善茬。我当时不过是抓住他的胳膊,让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结果他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个耳光扇过来,紧接着还朝着我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黄老县长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当时的动作,脸上的痛苦神情仿佛在诉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遭遇。
李显平心里自然清楚,田嘉明到了东洪县之后,行事作风颇为强势。平日里,他总是雷厉风行,决策果断,在处理一些事务时手段强硬,这让东洪县的不少干部对他心生不满。关于这些情况,李显平从老家的亲朋好友以及沈鹏那里都有所耳闻。作为主管政法工作的领导,李显平深知政法工作本身就带有一定的强制性和暴力性。就拿市公安局局长李尚武来说,在工作中,他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合而情绪激动地拍桌子,讲话时偶尔也会不自觉地冒出几句脏话。公安队伍的特性便是如此,如果领导总是客客气气、不温不火,确实难以带好这支带枪的队伍。
李显平微微点了点头,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说道:“老黄,我们先暂且不谈那些过往的事情,来聊聊具体工作。就说学校食堂这件事,我觉得县里的做法虽说有些强硬,但总体而言,还是在合理的范畴之内。老黄,你们家兄弟从县食品公司辞职之后,便承包了县里几所学校的食堂,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也赚了些钱吧。可为什么承包费一分都不愿意给呢?”
听到这话,黄老县长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将心中的苦水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详细地把账目算了一遍,言辞恳切地说道:“县一中这些学校啊,最赚钱的其实并非食堂,而是那个小卖部代销点。但这些优质资源都被学校领导牢牢把持着,我们能挣到的,不过是些辛苦钱,每一分每一毫都来之不易。县里一下子要求拿走 22 万,这么大一笔钱,我实在是不敢轻易答应啊。显平,你看我都已经退休了,本应到了在家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如今却还得抛头露面出来奔波。若不是遭受了天大的委屈,经济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遇到了极大的不公,我又怎么会跑到市里面来呢?我这实在是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才出此下策啊。” 黄老县长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气,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疲惫。
李显平静静地听着黄老县长絮絮叨叨地讲述,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小时。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有人进来汇报其他工作。李显平站起身,拍了拍老黄的肩膀,温和地说:“这样吧,老黄,我一会还要去开个会。你去找一找泰峰,中午我做东,咱们到对面的迎宾楼吃顿饭,在饭桌上,你再慢慢说,咱们好好聊聊。”
黄老县长感受到了李显平的真诚与善意,心中十分激动,说道:“我们这些当领导的,哪个不怀念泰峰在的时候啊?泰峰在任时,东洪县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干部们也齐心协力。可泰峰书记一走,东洪县就变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了。现在整个县里,干群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老干部们对这些新领导意见都很大。作为老干协会的会长,我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发挥积极作用,为大家争取一些权益,改善一下现状啊。”
李显平曾任县委书记,对县里发展的艰难险阻有着深刻的体会。他明白,县委县政府在推进改革发展的进程中,必然要打破一些不合理的潜规则,重新树立起新的工作典范和秩序。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好了好了,老黄,别的话咱就不多说了,今天我们就去迎宾楼吃饭,吃饭的时候你再找泰峰好好讲一讲。泰峰毕竟在东洪县威望极高,你把事情跟他详细说了之后,咱们再请他给指点指点,出出主意。”
李泰峰此时担任市人大副主任兼任防汛抗旱指挥部副总指挥。当下,汛期已接近尾声,尽管收到了不少预警,但总体来看,今年的雨水并没有比往年偏多。李泰峰倒是也闲了下来。
中午时分,在迎宾楼的包间里,李泰峰、李显平和黄老县长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这本该是老友相聚的欢乐时刻,然而,包间里的气氛却略显凝重,丝毫没有欢愉的气息。李泰峰和李显平再一次耐心地听着黄老县长对东洪县目前局面的分析与吐槽。
黄老县长端起酒杯,微微颤抖着,说道:“泰峰啊!你要是还在县里面主政就好了。你现在是市领导,显平也是市领导,东洪可是咱们的家乡啊。你说说,这粮食产量的统计,怎么就他统计的才是对的,别人统计的就都不对呢?这种事情简直就是胡扯嘛!如今在县里,谁当县长,底下的人就听谁的,本应是农民最有发言权的粮食产量问题,农民却完全被剥夺了话语权。还有啊,泰峰,在你手底下工作的时候,干部们的日子虽说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还勉强过得去。可现在呢,在县里,领导干部根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这个李朝阳啊,专门和底下干部过不去,处处为难大家。”
李泰峰面色极为凝重,听完黄老县长的诉说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老黄,说句实在话,你来找我们聊聊天,倾诉倾诉,我们非常欢迎。但是你想让我们改变什么现状呢?这主要还得看显平的意见,我这边如今已经力不从心,很难再对县里的事情产生实质性的影响了。”
黄老县长一听这话,顿时有些着急,他端着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拍,酒液溅出了不少,说道:“泰峰啊!你这样可不行啊。你看我都年长你四五岁了,还在为县里的事情奔波奋斗。你才五十七八岁,正当年富力强的时候。东洪县你可是倾注了那么多的心血,现在到市里面来了,就对东洪县的情况不管不问了?这可绝对不行啊。”
李泰峰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老黄,虽然不少同志都说朝阳这也做得不好,那也不对,但起码有一点我是非常认可他的,他把周炳乾照顾得相当不错,炳乾同志下一步马上就要转任一把手了。从这一点来看,我就觉得李朝阳已经超越了东洪县的大多数人。很多人在‘人走茶凉’这方面表现得太过分了,我还没离开县里的时候,就已经被很多干部疏远了。老黄,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和朝阳县长闹别扭了,闹到最后,对你自己可没什么好处。历史的发展规律就是如此,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已然完成。如果再继续闹下去,我跟你说,老黄,最后的结果很可能不会如你所愿。” 李泰峰说完之后,用筷子夹了一块拍黄瓜放入嘴中,一边慢慢咀嚼着,一边看着李显平说道:“显平,你要好好劝一劝老黄,有些东西不要看得太重,要学会放下。”
李显平也跟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的工作确实不好开展。东洪县是拥有百万人口的大县,和曹河相比,人口数量不相上下。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县里,公安局长要是没有点脾气,没有强硬的手段,根本就管不了队伍。咱们都是土生土长的东洪人,客观地说,东洪县的发展目前还是差强人意,不尽如人意。年轻人有想法,想折腾,那就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去闯一闯。要是折腾出了问题,自然会有组织来处理。老黄啊,你现在已经退休了,很多事情没必要太过于较真,太执着,要学会看开一些。”
然而,黄志行却根本听不进这些话。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坚定地认为县委、县政府就是故意在找他的麻烦。一下子要他交出去 20 多万,这对自家兄弟的生意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肯定会亏得血本无归。自己这么多年来为这份事业所付出的心血,不就全部付诸东流了吗?自己这顿莫名其妙的揍,岂不是白白挨了?无论如何,他都咽不下这口气。别说是面对一个县长,即便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平白无故地被人打了几耳光,心中也必然会充满窝囊气,更何况他曾经还是在东洪县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县长呢。
李显平看到老黄仍然一副不甘心、不罢休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主动交底,他说道:“这个事情我给你交个实底吧,这件事情处理起来非常棘手。田嘉明攀上了市委某些领导的关系,市委副书记唐瑞林亲自给我打招呼,力荐田嘉明到东洪县去任职。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情况,实际上,田嘉明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结识了鸿基书记的儿子周海英。老黄啊,就更别说县长了,朝阳县长在方方面面都能说得上话,人脉关系很广啊。齐永林对他颇为赏识,郑红旗和他也是多年的老搭档,市里面在职的领导,像市委书记钟毅、市长张庆合、公安局长李尚武,都十分看重他。跟这样的人争斗,又有什么意义呢?到最后,只会让自己颜面扫地,毫无体面可言。”
黄县长听完,无奈地深深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失望与感慨,说道:“世风日下呀,想当年我和你们,哪个不是从农村一步步走出来的干部?可现在呢,没有关系,没有人脉,能走到这一步吗?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吗?这简直就是历史的倒退呀。唉,这日子真是让人没法过了。看来我真该找根绳子,吊死在市委大院门口算了,也算是给大家提个醒。”
见黄老县长满心无奈,情绪低落至极,李泰峰心中有些不忍,说道:“这样吧,我给焦杨打个电话,她分管教育,在这件事情上应该能说得上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李显平却对此不以为然,他摆了摆手,说道:“泰峰啊,算了吧。老焦都还在医院里躺着呢,正是需要她照顾的时候,何必再给焦杨添乱,惹麻烦呢?一个副县长,没有县委书记、县长一把手的授权,又能有多大的话语权呢?说了也未必有用,算了算了。”
黄老县长这一趟到市里,要说有收获吧,好歹这两位老领导、老朋友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还愿意耐心地听他倾诉;要说没有收获吧,却也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两人终究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表态,仅仅只是给予了一些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而在迎宾楼的顶楼办公室,周海英此刻满脸通红,双眼圆睁,怒火仿佛要从眼中喷射而出。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杯盘发出一阵杂乱的碰撞声。而王曌,身姿轻盈地站在一旁,眼神中满是小心翼翼。她身着一袭简约而不失优雅的小西装,发丝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只见周海英伸手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他毫不犹豫地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哐当”一声脆响,茶杯瞬间四分五裂,碎片散落一地。王曌见状,脸上闪过一丝心疼的神色。她深知,这个茶杯是周海英特意从外地古玩市场千挑万选买回来的,据说单个就价值几千块钱,在当时,这可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
王曌反应迅速,她急忙转身,从角落拿起扫帚,动作娴熟而又麻利地将地上的残渣扫进簸箕。随后,她又快步走向垃圾桶,将簸箕里的碎片倒了进去。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周海英身边,轻声细语地宽慰道:“周总,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呢!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就不值得了。”
在罗腾龙被枪毙之后,王曌并未如旁人所料那般长久地沉浸在痛苦与消沉之中。她迅速调整心态,选择用忙碌的工作来充实自己。在工作的过程中,她与周海英有了频繁的交流。周海英抬眼看向王曌,在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映衬下,心中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渐渐收敛了起来。毕竟,在如此动人的美女面前,他还是希望能够保持自己一贯的风度。
周海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与愤懑:“我生气可不是为了别的小事,实在是有人坏了我一步至关重要的大棋啊!这事儿不仅让我被市委书记狠狠骂了一顿,更关键的是,我精心经营的这条关系线彻底断了。”
王曌微微歪着头,眼中满是疑惑,轻声问道:“周书记,您是说被市委钟书记骂了吗?在整个东洪,乃至整个东原,还真没几个人有胆子敢这么骂您呢。”
周海英满脸的不满,说道:“是啊,除了钟书记,还能有谁?骂我也就罢了,我认栽。可我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无奈地一摊,继续抱怨道,“你说我花了那么多心思,去想着和郑红旗旗媳妇搭上关系,难道我是为了举报他吗?如今讲究的是以和为贵,我本意是想借此拉近与郑红旗的关系啊!谁不知道在东洪原本土干部当中,郑红旗可是年轻一辈里的实力派人物,这样的人,我巴结都还来不及,给他送钱怎么可能是算计他呢?这简直太荒谬了!”
王曌听完,稍作思索,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周会长,依我看,问题恐怕出在棉纺厂那边,而不是咱们龙腾公司内部。您仔细想想,龙腾公司的员工,谁会平白无故地和柳如虹有交集呢?而且钱都是您的钱,他们只负责按照您的指示办事,哪里会关心您把钱发给了谁呢?”
王曌的这一番话,如同倒是点醒了周海英,他这才意识到,是啊问题并不一定就出在自己的龙腾公司内部。
周海英伸手接过王曌递过来的茶杯,轻抿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王曌,你详细说说你的分析,我觉得你这话里有门道。”
王曌点了点头,继续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您看,公司的人对这些事情不关心,这是很正常的。但棉纺厂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大家都在拿厂里的好处,大家都是拿五千到一万,可凭什么柳如虹一个人就能拿五百多块,而其他人却只能拿100多块?说不定他们举报的根本就不是郑红旗,而是嫉妒柳如虹拿的钱太多,想借着这件事情给郑红旗‘使绊子’,让她难堪。”
周海英听得极为认真,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王曌啊,当初让你担任公司总经理,可真是我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我一直绞尽脑汁,都没想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后,周海英坐不住了,他决定立刻采取行动。他伸手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大哥大,迅速拨通了棉纺厂老板杨伯涛的电话。
此时的杨伯涛,正和几个棉纺厂的业务客户在一家酒楼里推杯换盏,热闹非凡。他满面红光,笑声不断,丝毫没有心思去理会工作上的事情。突然,放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那尖锐的铃声在喧闹的包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杨伯涛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他伸手一把将大哥大关掉,继续和客户们谈笑风生。
旁边有个客户见状,好奇地问道:“杨老板,怎么不接电话啊?说不定是有什么重要的生意上的事情呢。”
杨伯涛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只要咱们今天这事儿能顺利干成,还管什么电话不电话的!再让棉纺厂亏损两年,到时候就能申请破产了。等厂子一破产,咱们几兄弟集资把厂买下来,往后可就都是咱们自己的天下了。”
另一个客户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说:“就怕这棉纺厂一直亏损下去,还没等到破产,市里就先采取行动了。听说郑红旗马上当副市长,估计市里会让他分管国有企业。他在基层干过,有丰富的经验,要是他派个新厂长来,杨哥,那咱们之前打的算盘可就全落空了。”
杨伯涛嘴角微微上扬,自己早就做了打算,再和柳如红慢慢拉近关系了,杨伯君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经营国有企业啊,最‘高明’的做法可不是让它盈利。你想想,要是厂子盈利了,那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早就盯上了咱们的厂,那里轮得到让咱们来当厂长、副厂长呢?最好的状态就是让厂子维持在不亏不赢的水平,这样一来,那些有点关系的人都不屑于来当书记、厂长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捏着手中的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酒水泛起一圈圈涟漪,“把国企做成盈利,那难度可不小,但要做成亏损,简直太简单了。比如说,我今年厂里盈利了50万,我花60万去升级设备,这不就亏损10万了吗?操作起来容易得很。”
众人正说着,杨伯涛的大哥大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这次,旁边的两个人急忙劝道:“大哥,还是先接电话吧,说不定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杨伯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潇洒地拿起大哥大,靠在椅背上,故意拖着长音问道:“哪位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杨伯涛同志吗?我们是市纪委的同志。现在我们要到棉纺厂做一些调查工作,请您做好配合啊……”
杨伯涛一听这话,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暗道:“我精心谋划做空国企的梦想,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这不可能啊!我一直做得很隐秘,怎么会呢?”
挂断电话后,杨伯涛感觉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发凉。他知道,市纪委书记林华西到东原之后,雷厉风行,配合市委书记钟毅查处了不少领导干部的违法行为,在当地素有“林包公”的美誉。如今林华西要约见自己,他的内心充满了恐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
旁边有个客户关切地说:“厂长,您现在喝了这么多酒,就这么去见市纪委书记,恐怕不太妥当吧?万一说话有个闪失,可就麻烦了。”
杨伯涛虽然内心慌乱不已,但多年在商场和官场摸爬滚打的经验,让他还保留着基本的思考能力。他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说道:“问题不大,企业有招待客户的权利,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你们先在这儿吃着,我回厂里安排一下。下午两点半,纪委书记要亲自来厂里和我谈话。”
说完,他一把抓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牛皮提包,转身匆匆离开包间。出门后,他立刻从提包里掏出大哥大,拨通了厂办主任柳如红的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急切地说道:“柳如红,立刻通知整个棉纺厂,全体行动起来打扫卫生,各级领导干部必须在岗待命,不得有误!”
挂了电话,杨伯涛一路小跑来到停车场,打开车门,钻进自己的车里。他发动汽车,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棉纺厂疾驰而去。回到棉纺厂后,他连办公室都没回,径直奔向宿舍。他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接了一捧凉水,猛地扑到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他拿起牙刷,迅速挤上牙膏,在嘴里用力地刷了起来,一边刷还一边对着镜子吐掉泡沫,希望借此能减少身上的酒味。
刷完牙,他回到办公室,打开衣柜,挑出一套平时舍不得穿的西装换上。他仔细地闻了闻西装,确认没有什么酒味后,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接着,他把几个副手喊进了办公室。
在棉纺厂,杨伯涛拥有绝对的权威,几千人的大厂,他这个党委书记就如同“土皇帝”一般,说一不二。副手们平日里在外面也是风光无限,可在他面前,却都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出。杨伯涛恶狠狠地扫视了众人一眼,心中暗自思忖:这些人平时虽然被我管得很严,但也没少跟着我捞好处。况且,不少人都是我的嫡系,我可不能表现得太过惊慌失措,免得让底下的人觉得我沉不住气,乱了军心。
杨伯涛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同志们都来了啊。现在马上就两点了,两点半市纪委书记林华西要来厂里视察,说不定还会和个别同志谈话。大家都知道,咱们棉纺厂现在经营困难,干部职工心里难免有些意见,这都很正常。
但是,厂党委和行政一直在想尽办法,努力让厂子恢复运转。作为党委书记,要是林书记找我问话,我肯定会讲团结、讲大局、讲未来,维护好咱们厂的形象。但我也要提醒大家,稳定压倒一切,这可是中央定的基调。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厂里要是有什么问题,大家可以找我反映,千万别一杆子捅到上面去。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收不了场,对谁都没有好处。”他的这番话,看似语气平和,实则威胁意味十足,就是要让大家在林书记问话的时候,保持沉默,心里清楚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安排完这些,杨伯涛看向柳如红,问道:“如红,我之前交代你给各车间传达的要求,都传达到位了吗?”
柳如红连忙起身,恭敬地回答道:“杨厂长,各车间主任都收到通知了,他们都在全力管好自己的人,您放心吧。”
杨伯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同志们,困难只是暂时的。现在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各厂领导到自己包保的车间走一走、转一转,和工人们做做思想工作,别把什么问题都摆到领导面前,让领导为难。咱们自己能解决的,就尽量自己解决。”
众人领命后,纷纷按照要求前往各个车间。棉纺厂一共有六个生产车间,其中一个正在停产检修,其他五个基本处于正常运转状态。厂领导们在各个车间转了一圈,汇总了情况后,便带着一群中层干部,来到棉纺厂广场,等待林华西的到来。
两点半,两辆黑色的轿车准时驶入棉纺厂的大门。杨伯涛站在广场上,不经意间伸手拿出手绢,擦了擦手心。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车子缓缓停稳,杨伯涛强装镇定,快步上前,伸手为林华西拉开车门。林华西面色严肃地从车上下来,市纪委的几个工作人员也迅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跟在林华西身后。
杨伯涛平日里十分注重厂里的宣传工作,主干道两侧都摆放着精心制作的宣传展板,上面的内容丰富多样,色彩鲜艳夺目。他走上前,满脸堆笑地主动邀请道:“林书记,您看是先看看我们厂的展板,了解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和工作成果,还是咱们直接去车间考察一下生产情况?”
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想通过这些方式拖延时间,等饭点到了,就邀请林华西去饭店吃饭。在他看来,只要能把林华西请到饭桌上,就算厂里有些非原则性的问题,也能通过吃饭沟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也是东洪不少干部一贯的处事方式,不管什么事情,都喜欢靠吃饭来“联络感情”,解决问题。
然而,林华西对这些套路显然不感兴趣。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就不必了,咱们直接去你办公室吧,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好好聊聊。”
杨伯涛心中一紧,但也不敢违抗,只好陪着笑脸,领着林华西一行人前往自己的办公室。进了办公室,林华西毫不客气地坐到了主位上。他看了看杨伯涛整洁的办公桌,心中对这个厂长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两人先是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但杨伯涛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的手心又开始微微冒汗。
闲聊了一会儿后,林华西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问道:“我问一下,你们厂是不是和龙腾公司搞了个客车投资活动?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详细给我说说。”
杨伯涛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汇报了公司投资客运公司的原因,包括当时的市场形势分析、预期收益等,说得头头是道。
林华西听完,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这个投资的收益率大概是多少呢?”
杨伯涛想了想,回答道:“大概20%左右吧。每个月会根据实际运营情况有一些浮动,但基本都在这个水平上下。当初我们和龙腾公司签过详细的合同,上面都有明确规定。林书记,您也知道,我们做生意,总不能做亏本买卖吧?”
林华西再次点点头,对这种投资方式表示认可。毕竟,年收益能达到20%,这可比棉纺厂单纯纺纱的生意利润要高不少。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林华西看似无意的问道:“柳如红是你们厂的什么人?”
杨伯涛心中一惊,他没想到林华西会突然问到柳如红。他稍微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柳如红是我们厂的厂办主任,之前是后勤科科长……。”
他心里暗自琢磨,林华西为什么突然问起柳如红呢?他本想趁机夸几句柳如红工作认真负责、能力出众之类的话,但又怕林华西是为了查柳如红的问题而来。万一自己夸错了,岂不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华西似乎没有察觉到杨伯涛的心思,继续问道:“你知道柳如红一个月拿多少钱吗?”
听到这句话,杨伯涛心里“咯噔”一下,他瞬间明白,林华西亲自来厂里,恐怕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厂长,而是为了柳如红。但一个小小的厂办主任,竟然能让市纪委书记亲自过问,这背后肯定和郑红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想了想后说道:“具体的数目我不太清楚,这些都是分管副厂长和财务科在经办,我平时主要抓厂里的整体经营和发展方向,这些具体的财务细节,过问得比较少。”
林华西听了,微微沉吟片刻。他心里清楚,自己作为纪委书记,亲自到一个国营厂来问这种事情,已经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身份。如果再去问财务科长和副厂长,那就更失身份了。他转头对旁边的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然后又和杨伯涛闲聊起来。
杨伯涛见林华西没有继续追问柳如红的事情,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他按照惯例,开始汇报棉纺厂的经营和投资情况,包括厂里的生产规模、产品销售渠道、资金周转等方面的问题,说得滔滔不绝。林华西曾担任过省煤炭局局长、煤炭总公司一把手,对企业经营管理十分内行。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分析着杨伯涛汇报,待杨伯涛汇报完之后,林华西突然问道:杨厂长,不对吧,按照你的说法,你们厂里三年就升级了两次纺织设备?这明显的有问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