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的晨雾还未散尽,赤脚大仙踩着露水浸湿的青苔,脚掌纹路里嵌着三两颗碎玉似的鹅卵石。他摘下腰间葫芦仰头灌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流进麻衣领口,惊醒了蜷在衣襟里打盹的金丝灵猴。
\"吱——\"灵猴突然炸起毛发,爪子揪住他胸前那串千年菩提子。大仙眯起眼睛,望见东南方天际浮着层青灰色的瘴气,像块发霉的绸缎裹住了半壁苍穹。
\"疫气冲霄啊...\"他屈指弹了弹葫芦,酒水在半空凝成面铜镜。镜中映出江南水乡,本该是稻花翻浪的时节,田垄间却堆着发黑的秸秆,乌鸦啄食着道旁肿胀的尸首。大仙脚踝上系着的五毒铃无风自动,震得方圆百里的毒虫蛇蚁簌簌发抖。
正要驾云,忽听得云端传来环佩叮当。十二对金甲神将抬着沉香宝辇破云而下,辇上瘟身着玄色蟒袍,十指套着淬毒银甲,正把玩一团墨绿雾气。那雾气里隐约有千万张人脸在哀嚎,竟是将瘟疫本源炼成了法器。
\"道友且慢。\"瘟神指尖弹出道黑气拦住去路,\"本座奉旨布灾,这江南九郡八十一县,合该有百万生灵应劫。\"说着翻掌亮出玉帝敕令,金字在云霞间灼灼刺目。
大仙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泥浆的脚趾,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蓬莱七十二峰回声激荡,惊起满山白鹤。\"好个应劫!\"他赤足踏上云头,脚下绽开朵朵青莲,\"老夫这副皮囊在人间游荡千年,倒没见过哪个婴孩生来带着罪孽!\"
说话间袖中飞出九枚金针,针尾系着的红绳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图。瘟神手中毒雾刚要蔓延,就被金针刺中七寸,墨绿雾气里挣扎的人脸顿时化作点点萤火。大仙趁机咬破指尖,血珠洒处,那些萤火落地变成提着药篮的蓝衣童子,蹦跳着往村落去了。
三日后汴梁城隍庙前,大仙盘坐在青铜香炉上熬药。炉中三昧真火烧得紫烟滚滚,他随手扯下道旁狗尾巴草扔进火里,草叶瞬间化作龙胆、黄芩等药材。几个面生恶疮的孩童趴在他膝头,正吮吸他脚踝伤口处渗出的金血——那是前夜破瘟阵时中的尸毒。
\"仙人...\"有个妇人抱着濒死的婴儿踉跄跪倒,\"求您...\"话未说完便晕厥过去。大仙掰开婴儿发紫的唇,竟俯身将口鼻贴在孩子面上。只见缕缕黑气从婴儿七窍涌入他体内,那张总是醉醺醺的圆脸渐渐泛起死灰,唯有眉心一点朱砂印愈发明亮。
当婴儿发出啼哭时,大仙的胡须已白了大半。他摸出酒葫芦猛灌几口,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笑声:\"痛快!这可比瑶池的琼浆够劲!\"说着从脚底揭下块老茧抛进药炉,刹那间异香满城,病患们溃烂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半月后蟠桃宴上,瘟神正捧着生死簿向玉帝邀功。忽见南天门云海翻涌,赤脚大仙倒骑着吊睛白额虎闯进瑶池,虎尾上还缠着七具青面獠牙的瘟鬼尸首。众仙哗然中,他甩出张写满咒文的黄符,竟是三百村落十万百姓联名的免罪表。
\"陛下请看!\"大仙抖了抖破烂的衣摆,露出腰间玄天宝鉴,\"这镜中记录的,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宝鉴射出的金光里,清晰映出瘟神私改雨簿、在井中投蛊的种种行径。西王母手中的琉璃盏\"当啷\"落地,七宝莲池的水瞬间结了层冰霜。
玉帝刚要发怒,却见大仙从耳后取出根三寸银针,针尖挑着滴晶莹液体——正是当日为救婴儿吸纳的万疫精华。他信手将毒液弹入瘟神酒盏,看着那张俊脸顷刻腐烂生蛆,仰头饮尽壶中残酒:\"好酒!这才是天庭该有的滋味!\"
五百年后,临安城暴雨如注。保和堂药铺里,新来的坐堂大夫正在碾药,突然瞥见个赤脚老翁在檐下避雨。老人腰间葫芦轻响,碾槽里的药材竟自动分拣成剂。待小童追出门去,只见青石板上留着对湿漉漉的脚印,每个脚趾印里都生着朵淡金色的连翘花。
赤脚大仙踩着浪尖跃入东海时,脚踝上的五毒铃发出龙吟般的清响。青铜铃铛撞碎扑面而来的毒瘴,那些翻涌着骷髅头的墨绿色雾气像是遇见克星,竟在海水里凝成冰晶簌簌坠落。
\"老伙计,该醒醒了。\"他屈指弹了弹铃铛,铜锈剥落处露出道暗金色符文。浪涛深处忽有九道玄铁锁链破水而出,链身上缠满的千年海藻纷纷断裂——这是大禹王留下的困龙索,此刻却为个铃铛躁动不安。
五百年前,他还是个在黄河岸边采药的跛脚郎中。那日他正在峭壁上挖取石斛,忽见浊浪里浮起座青铜巨鼎,鼎中困着条生有八爪的赤鳞妖蛟。大禹王率众神立于云端,手中赶山鞭抽得山峦移位,却始终镇不住这兴风作浪的孽畜。
\"小郎中,借你药锄一用!\"大禹王的声音炸雷般在耳边响起。他慌忙将采药工具抛向空中,那柄生锈的鹤嘴锄竟化作百丈青芒,直刺妖蛟逆鳞。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时,他脚底一滑坠入洪流,嘴里却还死死咬着半株能解水毒的紫玉兰。
等他从河底淤泥里爬出来,怀里竟抱着块布满孔洞的玄铁。大禹王抚掌大笑:\"这镇海神铁在河底埋了千年,今日倒是与你有缘。\"说着并指为刀,当场将神铁锻造成五枚铃铛。治水大军每疏通一处河道,他便跟着在铃身刻一道驱瘟符文,最后道符文落成那夜,黄河上空现出二十八星宿同时坠落的奇观。
记忆随着铃音翻涌,赤脚大仙已潜入东海之渊。眼前景象让他瞳孔骤缩——本该镇守在此的玄武神碑裂作两半,碑底渗出的黑血正腐蚀着海底山脉。五毒铃突然挣脱红绳,铃口喷出当年大禹王封存的九道玄水,将黑血冲刷成漫天星沙。
\"禹王啊...\"他摩挲着铃身上新浮现的治水图,那些扛着耒耜的模糊人影里,有个跛脚身影正在峭壁采药。海底震荡的轰鸣声中,五毒铃重新系回脚踝时,竟比往日重了三分。
当大仙冲出水面时,瘟神布下的九重瘟阵已蔓延到海岸。他赤脚踏上礁石,五毒铃震响的声波在海天之间荡开金色涟漪,无数从海底逃出的上古疫鬼在这金光中灰飞烟灭。浪涛间隐现大禹王虚影,朝他举起半碗浊酒便消散于星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