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对面的阴影里,杜尚风被刚才那番话惊得忘了哭,拉着齐柏的袖子颤声问:“齐柏……你爹这是……要跟常家硬拼?”
齐柏没说话,齐樟却眼亮了亮,低声道:
“爹这是给常家下战书呢。大伯,您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大哥肯定能回来。”
杜尚风望着二弟从容淡定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这个当年被自己处处排挤的二弟,如今竟成了杜家最硬的靠山。
夜风吹过,带着几分凉意,他却莫名觉得,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下去了些。
回到荷花别院时,院门口的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在石板路上投下一圈圈暖晕。
杜尚清刚踏进院门,就见齐威和郭喜正坐在石阶上搓手,两人见他回来,立刻站起身迎上来。
“大哥,您可回来了!”
齐威脸上带着急色,“我们在城西转了大半宿,没瞧见杜老三的影子,郭喜去城南仓库也问过了,都说没见过。”
郭喜也跟着点头:“街上巡逻的禁军都问遍了,都说没留意到有一伙外地人往哪去。”
两人话音刚落,一旁的杜尚风突然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老三……他应该去了城外。”
见众人望过来,他忙把傍晚遇到张大勇兄妹的事说了一遍,
“张大勇说,老三晌午在春风楼救了他们,后来带着人去了土地庙。
他们去土地庙就一定会看见我留的记号,我想八成是去城外找我们了。”
“城外?”杜尚清眉头微动,随即舒展开,“这么说,他是往老槐树那边去了?”
“十有八九。”杜尚风点头,“我当时急着进城,没细问,只听那姑娘说,他们去土地庙寻我,老三许是顺着我的记号追出去了。”
听到这话,齐威和郭喜都松了口气。
齐威拍了拍大腿:“那就好!只要没在城里跟常家撞上就好!”
杜尚清沉吟片刻,对众人道:“老二,你明儿天不亮就去南门候着,带着几个身手好的兄弟,见了老三他们就赶紧接回来,别让他们在城外耽搁。”
“哎!”齐威应声,眼里有了精神。
“老五”杜尚清又转向郭喜,“你把柳树巷那几个常家爪牙捆结实了,天亮后直接送府衙,就说他们私闯民宅、意图绑架,让官府给个说法。”
郭喜踢了一下横肉壮汉的屁股,应下:“放心吧大哥,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安排完这些,夜已深了。
院墙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咚——咚——”,已是三更天。
“都歇着吧。”
杜尚清挥了挥手,“齐柏齐樟,你们守着前院;大哥,你跟我去东厢房歇着,有话明儿再说。”
众人各自领命散去。
杜尚风跟着杜尚清往厢房走,看着院里整齐的陈设,听着远处隐约的虫鸣,突然觉得眼皮发沉。
这一天担惊受怕,此刻总算有了个落脚处,紧绷的神经一松,疲惫便如潮水般涌来。
东厢房里,杜尚清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没再多说什么。
杜尚风接过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里那点对二弟的生疏和愧疚,突然淡了些。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铺了层银霜,他望着那片光亮,默默喝了口温水。
——不管怎么说,一家人总算有了个暂时安稳的地方,剩下的,就等天亮了。
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没散尽,杜尚霄已带着马氏婆媳和小光琪往城门赶。
小光琪还在小马氏怀里揉眼睛,马氏则不时回头望,总觉得身后空荡荡的,心里悬着老大一块石头。
刚走到官道岔口,就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夹杂着整齐的脚步声,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动。
杜尚霄眉头一挑,拉着众人往路边的树下退让。
——只见南边的地平线上扬起滚滚烟尘,一队官兵正列着整齐的队伍赶来,甲胄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步伐铿锵,透着股肃杀之气。
沿途挑着菜担、推着独轮车准备进城的百姓,慌忙往路边躲闪,生怕被队伍冲撞。
有个老汉动作慢了些,菜筐差点被马蹄扫到,吓得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一名骑着白马的小校从队伍前排飞驰而出,在离百姓还有数丈远的地方勒住缰绳,朗声道:
“前面的兄弟听着!前方百姓渐多,行军务必放慢速度,脚步放轻!谁敢惊扰百姓,以军法从事!”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队伍里立刻传来几声队长的回应:“收到!”
“放缓速度!”
原本铿锵的脚步声果然慢了下来,官兵们的脚步放得极轻,连马蹄都像被裹了棉絮。
官兵路过百姓身边时,眼神虽锐利,却无半分骄横,连扬起的烟尘都小了许多。
杜尚霄站在槐树下,将这一幕看得真切,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
他走南闯北见过不少队伍,大多是横冲直撞,哪见过这般严明的军纪?
看来这支部队的将领,定是个治军极严、心怀百姓的人物。
马氏也松了口气,小声对杜尚霄说:“老三,你看这些当兵的,倒不像那些匪军……”
“嗯。”
杜尚霄点头,目光落在队伍最前面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上,旗面上绣着一个斗大的“韩”字。
他心里微动——姓韩的将领,又有这般军纪,莫非是……
正思忖间,队伍已过了大半,那名小校骑马经过槐树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杜尚霄一行,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策马跟上队伍,只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蹄声。
杜尚霄望着队伍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烟尘散尽,他才收回目光,对众人道:“走,进城。看这光景,城里今日怕是有大事,咱们得抓紧找到二哥他们。”
小光琪不知何时醒了,指着官兵远去的方向问:“三叔公,那些当兵的是好人吗?”
杜尚霄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是啊,他们是保护百姓的好人。”
一行人重新上路,晨光穿透薄雾洒在官道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杜尚霄走在最前面,脚步比来时更稳了些——有这样的队伍在,或许这京城的天,真能清明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