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弦月将信收进怀里。
夏雪杳说婚期将至,她还是想备一份贺礼,哪怕是借由贺薛怀之手送给她,也是好的。
刚回金陵,小蝉抬头看到了跨门而入的徐弦月,放下手中的算盘,欣喜地叫了一声:“月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徐弦月笑呵呵“嗯”了一句:“我回来了,这几个月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都是祁公子在操持,不过我也学到了好多呢。”
小蝉挥了挥账本:“我现在的速度可比先前快了好多。”
徐弦月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啊,小蝉。”
“对了,月姐姐,近来你不在,有人总是上门,轰都轰不走。”
徐弦月疑惑,刚想问是何人,门口传来一阵的笑语声:“我听说,薛小姐回来了?”
小蝉厌弃地撇撇嘴:“她来了。”
徐弦月不明所以,依旧体面微笑应对来人,将她迎进屋内:“您是?”
来者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穿的却是“花红柳绿 ”分外惹眼。富态团脸,唇脂红艳,捏着香帕挥来甩去:“薛小姐不认得我也无妨,我是来送喜的。”
“送喜?”
小蝉趁着端茶的空档悄悄耳语:“是金陵城有名的何媒婆。”
徐弦月恍然,仍是不解,小声问:“我不记得曾寻过哪家媒婆呀?”
不待小蝉接着解释,何媒婆自顾自解释了起来:“薛小姐有所不知,是郭家托我来说亲的。”
徐弦月一惊:“郭家?哪个郭家?”
何媒婆笑得更盛,挺直腰板报了家门:“就是咱们金陵米行行首的那个郭家,如今郭家可是风头无两,新任家主年轻有为,是个了不得年轻后生,郭家相中了薛小姐,特请我来说亲。”
徐弦月搞不清楚郭家唱的是哪一出,只听对面何媒婆还在念叨:“郭家主,年轻有为,相貌不凡,仪表堂堂。莫说金陵,就是放在云州那也是数一数二,百里难挑一俊才。”
“薛姑娘虽是外来人家,但来金陵这么些年了,出去打听打听便也知道我何媒婆说的不假。”
“郭家现在可谓是如日中天,郭家二少爷子得中金榜,郭家在京都中也是有根基的,薛姑娘,天大的喜事,郭家家主,一眼便相中了你,想娶你做侧房夫人。”
“这是好着落呀薛姑娘。”
徐弦月静默听着,淡笑一声:“……京中有人有根基……好着落。”
何媒婆以为她是心动了,添油加醋继续说:“没错没错,来日郭家这产业,可就不限于金陵了,来日说不准你还能上京都呢。”
小蝉听不下去了,白眼翻得快撅过去了。
谈及徐弦月这边,何媒婆罗列了下条件:“只因姑娘在金陵只身一人,也不见双亲,并非高门府邸,毫无根基。算是白身,若做正房夫人确实略有为难……不过郭家主说了,侧房夫人,来日保证唯姑娘一人。”
小蝉想张嘴反驳两句,手被徐弦月按了下来。
继续听那媒婆说:“郭家主赏识姑娘才情,觉得颇对胃口。俗话说的好,难得有情郎,我瞧着薛姑娘和郭家主也是郎才女貌,极为登对,对这桩婚事也是很看好,薛姑娘意下如何。”
“聘金方面,姑娘不必担心,郭家说了,愿意以正房夫人的规格准备,风风光光将姑娘迎进门。”
秦越川早已听不下去,对何媒婆怒道:
“本王不允!”
“我不同意!”
门口另有声音乍然响起。
屋内人皆齐齐看去,是祁墨白。
何媒婆被打断,面露不快:“哎呦,您是哪位?”
“我是她的堂兄。”
何媒婆不以为意:“原来只是个堂兄,怎么,你若有心,怎么让你的堂妹等到今日这个岁数?”
祁墨白哑口:“我……”
徐弦月平静开口:“堂兄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何媒婆,还请回吧。”
何媒婆以为自己听错了:“薛姑娘?不再考虑考虑?来日嫁过去,哪里还用像你现在这么出面操劳,不需要风里来雨里去,直接吃香喝辣,过的可是顶顶好的日子。而且郭家说了,你要是想做生意,也绝对不会拦着姑娘。瞧瞧,瞧瞧,还没进门就这么贴心,由着你,多少姑娘都羡慕不来,这得是多大的‘福气’。”
徐弦月起身抚了抚裙摆:“那何媒婆大可以去找艳羡的姑娘,如此也算成全。”
“是我命薄,没有那个‘福气’。”
何媒婆没有见过如此软硬不吃的,微微变了面色,语气也硬了许多:“薛小姐,说句不中听的,我瞧你岁数也不小了,再耽误下去可真成老姑娘了。”
“郭家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人家,人家也不在乎。薛小姐,过了这个村,可就是没这个店了。”
徐弦月只当没听懂:“我不着村也不着店,旁人怎么想的与我无关,我想怎样也与旁人无关。”
“小蝉,帮我送客。”
又对祁墨白道:“堂兄,我离开了几个月,还未曾看过账目,烦请你带我去看一看。”
直接不咸不淡将何媒婆冷处理了。
何媒婆无的放矢,憋着一股气,颤着嘴角离开了。
祁墨白随她一起走向账房。
途中,他宽慰她:“月月莫要在心上,是他有眼无珠,侧房羞辱,她不知你身份……”
徐弦月闻此轻笑一声:“堂兄觉得我是气他给我的名分是‘侧房’吗?”
徐弦月脚步停驻:“郭家求婚本就为利。想以婚嫁之事化解这次‘豆麦’冲击。想来这几个月进展的得顺利,堂兄这几个月做的很好,他确实是忌惮了。”
“不需大费周章,只需花费一点聘金,就能将‘郭薛’两家生意全部纳入一家,美曰其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既成一家,福祸一体,盈利由外人看来自然也是一体。若我来日出面,不可避免顶的是郭家的名号,声望也会算在郭家头上,这新开拓的市场,郭家不费力拢了过去,这不是又回到了原点?他的算盘打得很响呢。”
“堂兄不会觉得我至今未嫁,为的仅仅是‘情’吧?舅舅若知我为了这点银两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怕不是要从京都提刀杀过来。”
“诸如郭家不是第一个,来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徐弦月手指抵在唇边做思索状:“还是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算了,日后再想吧。我们先去看账。”
徐弦月继续向前走去,身后祁墨白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这个话题:“月月,或许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徐弦月诧异回头:“什么?”
祁墨白阔步近前,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我说有一劳永逸的法子,只要月月定亲,有了家室,自然再无闲散人等上门打扰。”。
祁墨白声如流水,不疾不徐:“祁某虽身份不显,自认家世清白。祖籍亦有几口薄田几间屋舍,若是月月若想要定居金陵,我可以变卖田产,全部折现银两,在金陵购置房产落居,全力协助月月实现心中志向。”
“没有侧房,妾室,此生只唯月月一人,为月月鞍前马后,共伴一生,若是如此,不知月月可愿?”
徐弦月听他说完,渐渐收了惊讶的神情,静静地看着祁墨白。
秦越川隐在“暗处”,双拳握紧。祁墨白的肺腑之言尽数入耳。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被撕扯的声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剧痛。
祁墨白的话语太过诚恳,诚恳到连他都几乎要被说服。
他看见徐弦月静静地望着祁墨白,那专注的目光曾经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秦越川的呼吸在那一瞬停滞了,他几乎能听见自己理智崩断的声音。
嫉妒的毒蛇钻进他的五脏六腑,疯狂啃噬。他自然想打断这一切,将月月拽回自己身边,向所有人宣告她是他的。可双脚却像被钉死在原地——他有什么资格?
祁墨白可以给她安宁平淡的生活,或许能陪伴她走完漫长一生,也可以打破“孤寂”批命。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他”早就死了。
秦越川看见徐弦月微微启唇,似乎要说什么。
他的心脏骤然缩紧,竟害怕听见她的回答。
秦越川无法直面徐弦月的回答,转身想要离开,即便他知晓深受桎梏无法远离徐弦月太远,仍旧不由自主想要回避。
转身之际,他听到徐弦月声音浮起:
“……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祁墨白没有一丝犹豫:“我不委屈。”
“月月风华无限,明月遗世,堪称当世之最,是我高攀。”
徐弦月顿了几息,垂眸道:“可我觉得委屈。”
秦越川瞠目,猛地驻足,缓缓松开握紧的拳头。
祁墨白惊怔一瞬,又恢复如常,只是声音不免失落:“月月所言极是,是我资质平庸,依月月来看确实有些……”
徐弦月急忙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你助我良多,没有你我怎么会安心奔赴北疆,若是如此说,未免显得我太过狼心狗肺。论及过往,你我一般无二,京都种种早已成烟,同为天涯沦落人,我还身负缉捕罪名,实话说来还不及祁公子,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高攀不高攀。”
祁墨白眼睛一亮:“月月可是担忧牵累?不必担忧,此事我会处理妥当,护你一生。”
徐弦月摇了摇头:“你说我是当世之最,只是依我看来,世间人各有百态。”
“有人爱牡丹芬芳,有人爱白莲素雅,各自心中之‘最’评判各有不同。我也不能免俗。”
“可评判标准不在旁人,而在己身。”
“祁公子不是我心中之‘最’。”
徐弦月握紧腰间骰子:“哪怕身如此时此刻,我仍然不想将就。”
祁墨白不由自主失声重复:“将就?”
徐弦月点头:“对,为解一时之困,草率决定婚姻大事,于我而言,就是将就。”
“不怕祁公子笑话,刚才静默时,我曾想过,不如交由天意,举骰决定。”
她将骰子握至胸前:
“如果是双数,我就答应,如果是单数,我就拒绝。可当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我竟是无与伦比的希望,它是单数。”
徐弦月眸光坚定:“我可以确信,对祁公子毫无男女之情,我无法想象,与你朝夕相伴,举案齐眉,甚至……同榻而眠是什么样的场景。”
“我觉得甚至做不到如一个寻常妻子那般与你育有子女。我感念你的帮助,却又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如此煎熬难过的日子,就是将就。”
“婚姻大事,你我应当慎重决定。”
“感情还是两厢奔赴最为得宜,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及早抽身的好。你说呢,祁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