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接到许氏的消息,说秦家回京,打了小厮闯入府中,就带着贺玉林马不停蹄往府上赶,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秦夫人说“谈正事”,更应验心中猜想。
自从他父亲死后,贺家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从天子师门变成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秦家主帅秦秉聿依旧是一品宁远将军,有这一层姻亲关系在,旁人若要落井下石,起码还有所顾及。
贺文走进厅中,在秦夫人对面坐下,贺玉林跟着坐在贺文身旁,目光始终没离开秦晚凝。
秦晚凝垂下眸子,避开贺玉林的目光。
贺文装作不知,温和笑着说:“夫人远道回京,我与玉林未曾迎接,还请见谅。不若就先在府上住下,我们给夫人和二公子办个接风宴,休息好再谈事情也不迟。”
对贺文的和颜悦色,秦夫人没有一点动容,依旧冷声开口:“不必,我将军府还在,将军府里的人还没死,还是先谈正事。”
贺文听出来了,这是一语双关,既拒绝了他设接风宴的提议,又提醒他将军府还有人给晚凝撑腰,显然正在气头上。
这种情况,说什么都是徒劳。
秦夫人直入正题:“我们专程从西境赶回来,就为一件事,接凝儿回西境……”
“不可!”
贺玉林直接出声打断,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声音颤抖道:“阿凝是我夫人,贺府是阿凝的家,她哪也不去。”
“是不是,阿凝?”贺玉林全身绷紧,期待的看着秦晚凝。
“不是。”秦晚凝抬起头,和贺玉林对视。
往日满是爱意的眸子,此刻只剩冰冷和疏离,“我写信让娘和二哥回来,就是为同你和离。”
贺玉林听着秦晚凝一字一句,冰冷的话,眸子颤了颤,终于红了眼,“阿凝,我们相识七年,青梅竹马,夫妻两载,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想起从前的时光,秦晚凝眼睛有些发烫。
从前,他们一起去灯会,一起去醉仙居品尝新出炉的点心,一起品茶弹琴,一起游园踏春。
无疑快乐极了。
可从前越是快乐,伤害来临时,也最伤人。
那个孩子,一条从她肚子里孕育的生命,已经横亘在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抹除。
秦晚凝抬起眼皮,看向贺玉林道:“我们的孩子,死了,我们之间的羁绊,是你亲手斩断的,记不得了吗!”
提到孩子,贺玉林的情绪彻底崩溃,两行泪留下来,嘴角却扬起,笑着说:“阿凝,孩子我们还会有。等你养好身子,我们就再要一个孩子,你把那个孩子忘了,好不好?我们忘掉一切,重新开始。”
他的形容已经接近癫狂。
秦晚凝纤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眶逐渐泛红。
贺玉林这副样子,她看着,心里仿佛刀绞一样难受。
可那个孩子,是她倾注了所有的爱意和希望,一碗碗苦药喝下去才求来的,怎么可能忘记!
看秦晚凝神色动容,秦夫人皱眉唤她的名字,“凝儿?”
秦晚凝捏了捏秦夫人的手,看向贺玉林说:“至少这一刻,我不可能忘记那个孩子,也不可能忘记你掐我时的样子。也许未来某一天我会忘记,但只要看着你,我就绝对忘不了!贺公子,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好聚好散。”
贺玉林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紧紧攥着,红着眼流泪怒道:“凭什么好聚好散!秦晚凝,你还欠我们贺府一条命,在我说你还清之前,你不能离开!”
“你什么意思!”
“你杀了自己的孩子,反而说我们家阿凝欠贺府一条人命?你们贺府果然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虎狼窝。”秦朗噌的一下站起身,双手抱拳,把关节捏的咯吱作响,“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我的拳头会分!皇上也会分,让我先打你一顿,再把你拎到皇宫,找陛下说理!”
秦朗知道自己脾气暴躁,一直忍着没出声,让妹妹自己处理。
可明明是他贺玉林杀了自己的孩子,却说阿凝欠了贺府一条命,真是颠倒是非的话张口就来!
许氏吓的没敢说话。
贺文站起身,对秦朗道:“二公子稍安勿躁,是玉林胡言乱语。”
说完,转身扇了贺玉林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厅堂。
贺玉林捂着脸,震惊的看向贺文。
贺家自诩书香门第,从来不会体罚孩子,贺玉林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这是头一次。
“父亲?”
贺文不悦看着他,“你可清醒了?自己害了晚凝肚子里的孩子,竟怪到晚凝头上,为父让你读的圣贤书,你读到哪去了?”
因为这一巴掌,贺玉林确实清醒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阿凝离开。
贺玉林放下捂着脸的手,也不管脸上的巴掌印,吩咐外面站着的丫鬟婆子,“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靠近这里!”
丫鬟们本就因为里面紧张的局势惴惴不安,现在得了令,巴不得早点离开。
待厅外没人了,贺玉林才看向秦晚凝,沉声说:“阿凝,你可知那日我为何会那样生气?”
秦晚凝自然记得。
贺玉林把贾氏的死,怪在她头上。
“贾氏是咎由自取,也是你们一味帮亲,不顾是非黑白,才会有今日……”
“够了!”
贺玉林打断她,眼里满是对她执迷不悟的愤怒和痛惜,“阿凝,我去找那翠柳的姐姐了,在他们家门外,也听到他们的谈话。”
秦晚凝蹙眉,“什么谈话?”
这件事贺玉林本想在心里藏一辈子,他告诉自己,过些时间,他就会原谅阿凝。
可现在这种情况,他如果不说,阿凝就会离开,与其让她离开,他宁远做个小人,用这件事将她留在府中。
“那日放值后,我去喝酒,有些醉了,找到粉桃家里,在她家门外,听到了她和家人的对话。”
“她说,是你收买她,让她来府门口闹,为的就是逼死母亲。”
“阿凝,我从未想过,你竟这样歹毒!”
把压在心里许久的秘密说出来,贺玉林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微笑着,像是恩赐一般,温和对秦晚凝说:“阿凝,只要你留下,我就不追究你害死母亲的事。好不好?”
一时间,厅中所有人都看向秦晚凝。
许氏眼里满是复杂。
贺文眼里藏着怒火,脸色明显冷下来。
而秦朗和秦夫人却丝毫未动,眼睛直直看着贺玉林,里面的仿佛淬了寒冰。
“不好!”
秦晚凝目光冰冷的看着贺玉林。
她知道,这一刻,她和贺玉林多年情分,彻底结束了。
秦晚凝扶着秦夫人的手站起身,清瘦的身子晃了晃才站稳,杏眸一片寒意。
“首先,我从未见过什么桃,其次,我从未想过逼死你母亲,最后,和离的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我不惜一切代价,都会同你和离!”
她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贺玉林的神色只茫然了一瞬,又恢复坚定,“我再窗缝里,看到了曾经送给你的羊脂玉鸳鸯玉佩。”
“原来是这样。”秦晚凝神色平静的说:“那块玉在去年春天就丢了,害怕你失望,我就一直没告诉你。我想找一块一样的,后来许多事耽搁,就忘了。从前贴身伺候的都可以作证。”
“玉丢时,翠柳还在贴身服侍我。”
“不可能!不可能!”贺玉林的自信瞬间崩塌,口中不断呢喃。
他后退扶住椅子,几欲站不稳。
秦晚凝的一番话,让贺玉林想到一个可能。
可他心里不愿承认。
若真是翠柳姐姐故意说给她听,那他就是轻信别人的挑拨之言,连真假都未曾向阿凝确认,就认定她是歹毒之人,还亲手掐掉了他们的孩子……
不可能!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要找粉桃确认!他要找她对质。
如果是粉桃故意为之,他就将粉桃带回来,让阿凝处置,只要阿凝消气,一定会原谅他!
这样一想,他身上又有了力气,拔腿就往外面跑。
“玉林!”许氏和贺文同时出声,终究没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