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墓碑只有小小一面,其埋葬的地点也比其他人的坟茔小上许多。墓碑上刻着她的生卒年,下面还写有一行小字:愿你来生,拥有幸运。不用猜,这一定是克拉丽丝为她写下的。她们当初是如何进入开普塞庄园工作的,阿德始终没有查明,这处埋葬特奥多拉·杜瓦尔的墓园,也是他调查了很久后才找到的。墓园的购买者是克拉丽丝·奥贝平。从拜访名单上,阿德还发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莱内森·开普塞。源纪三十三年之后,他几乎每年都会来这里拜访一次。
但这基本确定不了什么,因为她们是闺蜜,所以克拉丽丝的儿子前来祭奠特奥多拉,就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了。阿德茫然无措地站在墓碑前,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调查下去了——
一切线索都中断了,他再也探寻不下去了,如果想要继续追查的话,就只能去开普塞庄园了。可他如何进得去?就算能进去,那个色欲成狂、毫无人性、连亲生子女都不管不顾的老东西开普塞,又能和他说实话实说了?请来的假期也即将接近尾声,挫败感与焦虑感不断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如何形容呢——就像马上要揭开所有真相了,但面前却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只能站在悬崖边,远远地眺望隐藏在迷雾中的开普塞庄园。
特奥多拉·杜瓦尔还生有一女,可她过世时,她的女儿年仅两岁,其户籍,也早就不在开普塞庄园了。据安部长说,她女儿的户籍是在她过世的同年被调出开普塞庄园的,并在同年转入一家名为‘港湾’的福利院。可这间福利院早已破产,相关资料也早已丢失殆尽。这个孩子的去向,根本无从得知。追查她的难度甚至比进入开普塞庄园还难。
阿德拍下墓碑的照片,然后给斯雷发了过去,并附上一句任务不得不中止的结言:剩余线索在开普塞庄园,任务已无法继续。
天边的云朵聚成一团,彼此摩擦,互相纠缠,形似两头争雄的山羊,又似两条对峙的野犬。不过时,一阵风吹散了它们。它们轻轻悠悠地飘散开来,在那半边天上,铺洒出一片絮絮稠稠的。
斯雷的回复到了,“等你晚上回来再说。我这边还有点事在忙,先不说了。”
“好的。”
阿德关掉悬浮屏,向墓园外走去。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丢掉了树冠的树,干瘪变黄的落叶,光秃秃的大地,低矮的阳光,还有那座临于小溪的小屋。他沿着小溪的方向一路向前。他走出墓园,他钻进车里。
冷气被隔绝。窗外干瘪的树枝在随风摇曳,一如他此刻的心绪——还有一整天的时间,他突然不知自己该如何安排了。不知不觉,他的思绪又飘到了荆棘园那头。心爱的姑娘被困在里面,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接着,他又像以前一样担忧起她的身体——她感冒好了吗?她吃得怎么样?那个女人会欺负她吗?她又会不会哭……
他下意识地发动引擎,还把广播打开了。当地电台正在播报一则重要消息,似乎是区代表正在会见什么相当重要的客人。主持人声调激昂,语气激动。阿德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听了好一阵才听明白——原来是有人将在这里投资开发,F区这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工业区,要出现新生机了。工作岗位、吸引资金、相关配套设施的建设与管理、去重取轻、广纳人才等官方语言不断从主持人的口中流出,就好像这项投资开发一旦落实,F区就能直接摘掉落后的帽子似的。
尽管主持人胡天海地的说了一大堆有关发展、经济、效益、努力、拼搏、进取的话,可阿德还是没能听出来,究竟是什么人,要在F区投资开发什么项目。
直到区代表的声音出现。直到主持人兴奋地宣布:此次会谈已圆满结束。
区代表朗声说,“此次的会谈很是顺利,我很高兴地向大家宣布——环岛游二期项目的合同,开普塞先生已经与我们正式签约了,我们也已经确定——F区岛办公厅将与开普塞公会共同开发环岛游二期项目。动工时间已经确定——就在明年的一月一号。待三年建设期完毕后,我们也将拥有自己的旅行基地与滨海小镇,且我们的这座小镇,将会是p区的三倍以上。其相关产权,开普塞先生也做出了让步——F区岛办公厅将拥有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而开普塞公会,仅拥有百分之三十的股权。其余部分,我们将会面向社会公开募集,如有兴趣者,现在就可来电咨询,我们的工作人员,将提供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服务!”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好事向大家宣布,那便是——开普塞先生已经决定了,二期环岛游项目上的主餐,将以咱们区的特色美食‘镀金下水羮’与‘铁锈面包’为主!这也是宣传推广我们F区传统文化的绝佳机会!”
掌声一片,好不热烈。
这玩意居然能成主餐?阿德不禁皱起眉,这些人都疯了吧?
前一种食物,其实是F区贫民窟的特色造物——其主要用料都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什么吃了一半的汉堡、被人随意丢弃的合成肉、快发霉变质的合成粮等。贫民将它们一锅炖,炖得稀烂,炖得连原本的样子都看不出,炖得变成黏稠的糊糊状食物,然后再泼上一层金黄色的合成植物油,便成为了所谓的‘镀金下水羮’。
而‘铁锈面包’之名,源于产业工人的黑色幽默——以最廉价的合成粮粗粝烤制,形色如锈,入口如渣,正是对工厂主刻薄最辛辣的反讽。
用这两种食物代表F区的特色美食,岂不是把自己的底裤都扒下来了?
但区代表根本无所顾忌,他还在大谈特谈,“开普塞先生行才说了,就这道‘镀金下水羮’,比他吃过的任何美食都要滑嫩,就像……就像……”
开普塞那苍老的、漏风的、含糊不清的猥琐声音响起,“嘻嘻,就像姑娘的舌头一样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