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面色苍白,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掀开轿帘探出头去,果然只见前方远处,已是京城南门。
那厚重的城门大开,护城河上的吊桥自然早已放下来。
可唯独与往常不同的,有上百名身着银色盔甲腰佩横刀威风凛凛的将士,正对进城的百姓一一盘查,户籍文书、随身行囊与货物,一件不落,不敢有丝毫疏忽。
这让城门外堵得水泄不通,百姓们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看这样子,并非是城防司的官兵,而是宫中禁军侍卫,直接接管了城门守备。
对此,王老爷倒也不觉意外。
眼下京城,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关乎储君废立的紧要关头,朝廷局势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京师的防备自然无比重要,才不至于有宵小之徒趁机生了乱子。
运气不错,隔着老远,竟有一个负责盘查进京人员的侍卫头领,一眼便瞅见了他那颗悬在车厢外左右晃荡的脑袋,一眼便认出他来。
还颇为激动,几分讨好,一边叫嚷着”郡马爷郡马爷“,二话不说便迎了上来。
随后只是象征性地问询了几句,就连车厢内有没有私藏什么诸如七步断肠散金丝大环刀之类违禁物事都没有盘查,便示意手下直接放行。
马车自然很快进了城。
时隔两个多月再回来,只见京城中,依然好一片热闹繁华景象。
客旅百姓、走卒小贩、商贾马车,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大街上,身着儒衫头戴纶巾,来自天南海北形形色色进京赶考的学子,也明显多了不少。
出乎意料,似乎丝毫没有因为眼下朝廷的巨大动荡,而变得人人自危,百姓们足不出户。
唯独只有隔三差五,快速狂奔路过的一队又一队宫中禁军或城防司官兵,似乎总让这座繁华京师,徒增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先生回来了,快看,先生回来了……”
而这时,正当他将脑袋探出窗外透气,却突然只听得前方,一阵狂喜叫唤。
循声望去,却只见前方大街上,正有一群年轻人结伴而行。
赫然正是年前举家迁回临州时,前来送行的,那一群来自各地州府进京赶考的穷酸秀才。
只是人数,比那日少了一大半,却依然满面菜色,衣着褴褛破旧,浑身都渗透着阵阵寒酸穷苦味道。
可至少那一天,就是这样一群要家世没家世,要背景没背景,论才学也比不得那些世家子弟与国子监太学精锐学子,甚至春闱恩科注定只能榜上无名的穷苦学子,一声声“先生珍重”,他至今记忆犹新。
“先生说得没错,我等读书人,哪怕身处逆境,哪怕穷困潦倒,亦当不坠青云之志,当胸怀天下与万民!”
他王老爷也从来深信不疑,总有一天,正是有了这样一群哪怕身处逆境亦不忘青云之志的少年,这天下定会有了新的气象。
哪怕十年,百年……
小小的种子,也能长成参天大树,点点火星,也能成就燎原大火。
眨眼间功夫,三四十人便狂奔迎了上来,又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依然如同一群狂热的信徒,见到了心中信奉的真神,争先恐后施以弟子之礼。
倒少了些那日相见时的紧张拘束,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先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先生……”
“先生此番回京,是要长住定居吗?”
“先生,学生等人听闻,眼下朝廷正值动荡,文武百官纷纷上书,以太子失德谏言天子,废太子之位令立储君,不知先生对此事作何见解?”
“先生,吾等虽无功名傍身,虽身处困顿,身份卑微,却也深知,储君之位,事关朝纲稳固,事关民心安稳,岂能轻言废立?”
“还请先生,定要上陈天子,三思呐!”
……
不知为何,再次见到这样一群穷困潦倒却斗志昂扬的秀才学子,王老爷竟是心情一片大好。
就连咬牙忍了一路的恶心反胃与头昏脑涨,都似乎一下子轻松缓解了不少。
可因为时间紧迫,也只得简单应付两句,然后匆匆告辞。
无论如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务必要在今日大朝会散朝之前,赶到太阿殿,尽管他也不知,再次站在那大殿之上,面对天子与群臣,他能做些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甚至都不知,如今身无一官半职,罪臣之身,还能不能再踏进那太阿殿的大门。
马车继续前行,只奈何大街上人来人往,实在不能如官道上那般,策马狂奔。
足足近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皇宫大门,自然只能下马步行。
幸运的是,也不知是因为皇后亲传弟子与景阳郡王郡马的身份,还是因为身上揣着一块当年司职临州判司时,皇帝所赏赐的那块令牌,手持令牌可无诏调动两千军营将士,可皇宫内自由行走,还是因为有人提前打过招呼……
眼见他王老爷到来,皇城守将竟连一句问询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丝毫意外,便直接放行。
而当他一路小跑,上气不接下气,累得像条狗,好不容易才跑到太阿殿外,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瞬间心脏跌落谷底。
只见那历代天子召见群臣,共商国政的地方,那雄浑巍峨的大殿外,已是一片冷冷清清景象。
层层宽阔白玉台阶两侧,朝会时本来层层守卫的宫中禁军,早已撤走得所剩无几,大殿厚重的大门,正有人缓缓关上。
只剩下稀稀拉拉几个身着朝服的官员,正一边议论着什么,一边朝外面走去。
明显已经散朝,皇帝与文武百官已纷纷离去。
完犊子了!昨天傍晚从临州出发,一路狂奔,不敢丝毫停歇,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然而就在这时,正当他木头桩子般站在那里,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更不知今日朝会,事关储君废立之事,天子是否已有了最终决断,却突然只听得右边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阴柔嗓音。
“哟,郡马爷,又见面了。”
“郡马爷别看了,今日大朝会半个时辰前便已经散了,不过圣上的吩咐,奴婢在这里已恭候郡马爷多时了!”
“有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