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嘴角一抽,一脸错愕不解。
却见这妹子芜尔一笑,落落大方依然那般淡雅娴静,“世人皆知,先生因擅自离境北上庆国,迎娶庆国女皇而落罪,入典昭司大狱,满朝文武与天下儒生群起而攻。”
“最终虽侥幸得以保全性命,却也因此罢官削爵。”
“可先生仔细想过没有,先生乃当朝国公兼六部尚书,依照朝制,如此重臣,罢官也罢,封赏也罢,皆需有正旨于朝会之上当众宣读,并由司礼监抄录火速传往各地州府,昭告天下。”
“可最终,陛下却无非一张再简单不过的便旨,于牢中宣读,是否未免显得太草率儿戏了些,难免惹人非议诟病?”
“诚然陛下,念在先生为朝廷屡立奇功,或看在景阳郡王殿下的情分上,想为先生留些脸面……”
“可又为何,据小女子所知,那便旨从头到尾,对于先生此次北上庆国所犯其罪,只字不提?却仅仅是训斥先生,秉性不端,难堪大用?”
“这是否又意味着,先生北上庆国,所犯所谓‘通敌叛国’之罪,陛下其实尚未有最终定论?”
“将先生暂时削爵罢官,或许,无非仅仅是宗室与朝堂,一个安抚与交代?”
王老爷嘴巴闭得死死的,不说话。
然而,曹璟却又婉婉道,“当然,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先生遭此大难,最终能安然脱身,当然与皇后娘娘及长公主殿下的雷霆手段,血洗京城,多少人锒铛入狱,震慑天下脱不了干系。”
“可据小女子所知,最终,尚且还是以程老将军为代表的,一众早已辞官告老的老臣,联名给陛下上了折子。”
“这些老臣,有前些年刚告老的二三品大员,有陛下当年克继大统,身负从龙之功的,甚至还有两三位,可是先帝时期的股肱近臣了,有经世济国的文臣辅相,也有曾战功赫赫的老将军……”
“虽早已不涉朝政,无一官半职,可不仅子嗣后代,在朝中身居要位,且自身在朝中的影响力,更是不容小觑,甚至陛下见了,也得礼让三分。”
“然而先生京城为官几年,自然也清楚,就这样一群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臣,作风与政见,大多数相对保守且迂腐的……”
“对于先生这般,行事狂悖桀骜之辈,自然是不喜的。”
“特别是先生主政临州,大肆鼓吹商贾经营,创办医学院,以致他们瞧不上眼的下九流之术,也能堂而皇之入了官学,甚至包括这三年,先生整肃全国吏治,也不知还有多少他们的门生弟子,获罪流放……”
“恐怕实则,早已视先生为眼中钉肉中刺。对先生之憎恨,恐比起那些酸腐儒生,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包括程老将军,即便先生与其嫡长孙程小公爷私交如兄弟,但老将军对先生之作风,怕也是敬而远之不敢苟同的。”
轻轻一抿嘴,面带浅笑盈盈望着他,继续道,“就这样一群老臣,本该颐养天年耳根清净,早不问朝堂之事的……”
“可是为何,最终却突然,联名上了折子,在陛下面前死保先生性命?”
“先生难道不觉得,此事实在太过蹊跷?”
王老爷印堂漆黑,良久,傻愣愣憋出一句,“有没有可能,只是因为这帮老头子,实则早已被本老爷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了?”
然而,顿时却只换来小曹妹子一记白眼,毫不留情面打趣道,“先生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
倒是又迅速正了正色,“小女子思来想去,能将这样一群有着如此巨大话语权的老臣聚在一起的,放眼整个大康,除了陛下,恐怕就只有长公主殿下了。”
“而先生京城为官时间尚短,恐还远不知,昔年长公主殿下辅佐陛下,协理朝政,运筹帷幄统御群臣,颇有明君圣主风范,在这一群老臣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与影响力,可远非太子殿下所能及。”
“而且,从这段时日所发生诸事,小女子没猜错的话,恐怕早在先生离京北上之时,长公主殿下便已开始布局今日了。”
“当然,朝堂之上,盘根错节,长公主殿下如今虽执掌典昭司衙门大权,却并不涉国政大事……”
“要想仅仅靠着十年前的情分,便让这群老狐狸,心甘情愿不惜背着骂名,在陛下面前死保你这样一个,并不被他们所喜的狂妄之辈,恐怕还远远不够。”
“因此,恐怕过不了多久,朝廷怕是有天大的事要发生了。”
旋即,又一声轻叹,别有深意朝他笑笑,“当然,这一切,都无非是小女子闲来无事,臆想推断而已,当不得真。”
“不过,陛下能饶得先生性命,才仅是削爵罢官而已,由此可见,陛下自然也是坚信,先生即便迎娶了庆国女帝,也是绝无可能做出通敌叛国之事的,否则,即便有皇后娘娘雷霆手段大开杀戒在先,再有一众老臣联名求情,也是无济于事的。”
“而先生乃经世济国之大才,国之股肱柱石,难能可贵更刚正不阿胸怀社稷百姓,陛下雄才大略励精图治,惜才如命,又怎舍得如先生这般大才,一辈子赋闲,做个闲云野鹤而不为国效力?”
“因此,小女子这才斗胆,直言先生此次举家迁回临州,怕是纯属瞎折腾了。”
抬头望了望前方,“小女子也只是因为,这段时日朝廷局势风云变幻,又恰逢偶遇先生,一时有感,才多念叨了几句,还望先生莫怪。”
“时辰也不早了,又冰天雪地的,小女子与庄家妹妹,还需在天黑前,赶到前方定远县城住店一晚,明日一早接着启程,便不叨扰先生了!”
再次盈盈欠身施了一礼,“先生,就此别过,倒是很期待,过些时日与先生,京城再相逢,能再得先生教诲。”
随即便转身,钻进了旁边停着的那辆马车里。
马车自然缓缓朝前方驶去,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与刺骨的寒风,继续一路向着京城方向驶去。
只留下王老爷,站在原地,讪讪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
良久,才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呢喃出声,“这妹子怕是个魔鬼吧,难得这两日心情不错,她为啥总要说些让人心里发慌的话?”
又憋出一句,“这妹子瞧着挺聪明,咋个神神叨叨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