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外,孤山别院。
一辆青篷马车沿着湿滑的山道缓缓驶来,车辕上坐着一名白衣青年,双目虽盲,驾车却稳如常人。
正是原随云。
马车停在别院门前,原随云跃下车辕,动作轻灵无声。
他转身,对着车厢内恭敬一揖:
“陛下,到了。”
车帘掀开,朱胜缓步下车。
他今日未着龙袍,只一身简单的玄色常服。
“就是这里?”
朱胜抬眼打量这座别院,微微颔首:
“闹中取静,大隐于市,倒是个好地方。”
“是。”
原随云应道。
“朱总捕……不,朱大天王这些年在临安的据点,表面是茶商别院,实则是长江水道情报中枢。”
朱胜笑了笑,举步向院门走去。
原随云落后半步跟随,两人一前一后,踏入了这座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的别院。
院内格局精巧,假山流水,回廊曲折,看似江南园林常见布置,但原随云“看”得分明——每一处假山后都有暗哨,每一道回廊转角都设机关,水面下隐约有铁网反光。
两人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前。
堂门大开,一名身着褐色布衣、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已垂手立于阶下。
此人约莫五十岁年纪,相貌平平,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唯有一双手——骨节粗大,肤色暗沉如铁,指尖有厚厚的老茧,显是常年修炼功夫。
“臣朱侠武,叩见陛下。”
朱侠武撩衣跪倒,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额头触地,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他的声音也平平无奇,不高不低,不带任何情绪波动。
朱胜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缓步走到他面前,低头打量着这个跪伏在地的男子。
“朱侠武。”
朱胜开口,声音温和:
“七十二水道、三十六分寨。”
“江湖人称‘铁手铁脸铁衣铁罗网’。”
“明面上,是大宋六扇门神捕,暗地里,是掌控南北水路的地下天王。”
“朕说得可对?”
朱侠武身体微微一僵,伏得更低:
“臣……惶恐。”
“惶恐什么?”
朱胜笑了,那笑容里有些玩味:
“你潜伏大宋二十七年,一路爬到六扇门神捕,暗中掌控大宋所有水道生意。”
“你的情报,甚至连权力帮的密道都能摸清——这般本事,这般心机,朕该夸你才是。”
朱侠武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不敢接话。
“起来吧。”
朱胜终于道。
“屋里说话。”
“谢陛下。”
朱侠武这才起身,垂首侧身引路,姿态依旧恭谨。
三人入堂落座。
堂内布置简朴,只有几张硬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江山万里图》,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但原随云能感觉到,这间屋子四面墙后都是空的,至少有十六处暗格,屋梁上藏着七种机关,脚下的地砖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是精钢所铸。
这是朱侠武的老巢,也是他最后的堡垒。
朱胜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他在主位坐下,接过朱侠武亲自奉上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武夷岩茶,陈年正品,难得。”
朱胜放下茶盏,看向朱侠武:
“这些年,辛苦你了。”
朱侠武躬身:
“为陛下效命,为大明尽忠,是臣的本分。”
“本分……”
朱胜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问:
“那你告诉朕,你的本分到底是什么?”
朱侠武一怔,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朱胜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心头一凛,又迅速低下头: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朕看你不愚钝。”
朱胜靠向椅背,姿态放松,语气却渐冷:
“你潜伏大宋二十七年,掌控水道,暗中积蓄力量——这些,都是大明当初给你的任务,你完成得很好。”
“但你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做了不少‘额外’的事。”
朱胜屈指轻敲桌面:
“那些,也是朕给你的任务吗?”
堂内气温骤降。
朱侠武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臣……臣有罪!”
“你当然有罪。”
朱胜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比雷霆更慑人。
朱侠武伏地颤抖,不敢言语。
“但。”
朱胜话锋一转:
“朕今日来,不是来治你的罪。”
“起来吧。”
朱胜再次抬手。
“朕若不信你,你活不到今天。”
朱侠武缓缓起身,重新落座。
“权力帮覆灭,李沉舟身死,但江湖永远不会平静。”
“大宋四州新附,人心未定,暗流涌动。”
“那些表面归顺的世家大族,那些潜藏水下的江湖门派,那些对大明心怀不满的前朝遗老。”
“这些,都需要有人去盯着,去敲打,必要时……去清除。”
朱胜转身,看向朱侠武:
“从今日起,你麾下的哪些势力正式并入大明暗卫。”
“权力帮留下的所有势力、产业、情报网,全部由你接管。”
朱侠武闻言再次跪倒。
“臣,朱侠武,愿为陛下手中之刀,暗中之眼!”
“凡陛下所指,臣必赴汤蹈火;凡陛下所恶,臣必斩草除根!”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朱胜看着他,满意地笑了。
“很好。”
随后,朱胜又交代了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朱侠武一路恭送到院门外,直到马车消失在竹林深处,才直起身。
他站在阶前,望着空荡荡的山道,久久不语。
一阵山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
朱侠武缓缓抬起双手,看着那双铁铸般的手掌,忽然笑了。
那笑容,再也不是伪装出来的谦卑恭谨,而是一种终于卸下所有面具的释然,以及……掌控权力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