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军对楚国宫城的攻击没有断了节奏,只是由下往上攻击真没有那么容易,交战进行两刻钟仍旧没有晋军成功登城。
郤至对智罃所说,要是有楼氏的弓弩手在场该有多好,从一开始的不以为然,到后面变得畅想一旦有成批楼氏的弓弩手在场会是怎么样。
在以前,人人都说韩氏善射,更多是承认韩氏在弓和矢的技术领先其他家族,并不是韩氏有多少神箭手。
韩氏还真的没有出现过神箭手,一个被称颂的神箭手都没有。
等楼氏的远程部队展现出素质之后,人们称赞楼氏善射,里面有羡慕或嫉妒楼氏获得韩氏制造弓矢的技术,更多是称赞楼氏之人的射艺,包括组成箭阵之后展现出来的威力。
至于说楼氏有没有神箭手?楼令本身就是神箭手,他的大多子嗣也有非凡的射艺。
若要说楼氏的谁最为善射,其实是射艺一般,可是在远程攻击指挥能力接近艺术的楼司了。
所以,善射可以出现在多种层面,并不限制在某人射艺高超上面。
正在交战的现场,每时每刻都有箭矢在激射,只是无论城头或是城下射出去的箭矢,射中目标的命中率都很一般。
那是城头的守军不露面,挽弓朝天抛射,箭矢落下会不会射中人,全凭有没有晋军是个倒霉蛋;城下进攻方的晋军射箭,一样是使用抛射的方式,箭矢只等有缘人。
其实,随缘射箭不止发生在城池攻防战,野外进行交战的射箭也基本是如此,极少才是瞄准某人刻意进行阻击。
“近期怎么没有听过养由基的消息?”郤至不会亲自上场拼杀,总是看重复的画面很难集中精力,现场也没有什么好指挥的地方,需要找一些额外的话题。
智罃的精神状态跟郤至差不多,乐于聊一些战场之外的题外话:“是很久没有听到过养由基的消息了。不在征讨吴地的序列,也不在‘郢’之内。楚君舍得让养由基待在封地养老?或是养由基不承认楚君的合法地位?”
在楚国,养由基是一名很特殊的人,他一共为前后两代楚君效劳,由于有一身无人可及的射艺,一直被当成行走的和平弹。
因为实在特殊的关系,某种意义上养由基愿不愿意为新君效劳,确实会影响到楚国之君的威望。
其实是养由基率军讨伐吴国的时候,遭到了吴军的埋伏,射倒是没有被射死,可是受伤不得不待在封地休养,自然没有再次参加征讨吴国的行动,也没有留在“郢”这边。
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着实让郤至和智罃很难不分心。
进攻的晋军,不是同一个人,干得是差不多的事情,好多人围在梯子边上,有空位就立刻进行攀爬,上面正在攀爬梯子的人被打下来,下一名立刻又补上。
楚军的应对也差不多麻木,待在垛口等着晋军冒头,不是拿战戈啄,便是勾出去再回拉。
两刻钟的时间对于身在战场的晋军或楚军都过得很快。这是他们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人一旦集中注意力关注某件事情,时间总是会过得快,好像眨眼之间让时间被偷走,可是消耗的精力和体力不会骗人,留神之后感受到精神与身体的双重疲惫。
身在战场之外的人,看着一个个人失去性命或受伤,反倒是会让时间显得过得很慢。这是记挂,比如在等人的时候,总是觉得会度日如年。
“乞有参战吗?”智罃问道。
郤至知道智罃问得是哪个乞,应道:“除非他自己请求参战,要不然我怎么会指派。”
庶子也是儿子啊。
郤至不用特别在乎楼乞的安危,可是又不能完全不管不顾。
再说了,楼乞已经在这一战立下大功劳,接下来不参战完全说得过去。
智罃会那么问,主要是知道楼令的儿子有多么勇猛,内心里想着是不是让楼乞去打开守军的缺口,及早来给这一场宫城攻防战有一个结果。
“也是……”智罃知道郤至说得对,战场上的任何人都没有绝对的安全,出事之后自愿与指派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他们也就只能继续看着,再期盼哪一位猛人可以率先打破僵局。
进行防御的楚军,他们之中不是没有人尝试推翻梯子,只能说进行尝试之后,暂时没有人成功。
那就对了。
梯子是斜着靠在城墙上,想要掀翻往左右两边拽,远比向前推更加靠谱。
可是梯子上承载着两到三名晋军,有他们在梯子上加重,想要往左右两边拽,真的没有多么容易。
与此同时,想要拽梯子还得爬上城垛探出去,这么干完全就是给城下的晋军弓箭手当靶子。
有参加过城池攻防战的老兵,他们不会去做无用功,有体力干那种很难成功的事情,不如节省体力等着与尝试上来的敌军厮杀。
那也就能够看出一点,尝试依靠自己一个人掀倒攻城梯的人,他们基本上会是第一次参与城池防御战的士兵。
当前没有历经过墨翟与公输班的展示,很多攻城或守城器械没有出现,要不然守城一方就会动用推杆。
什么推杆?自然是几名守军抱着,合力推翻攻城梯的一种工具了啊。这东西在春秋后期出现,随后活跃在冷兵器的每一场城池攻防战。
一阵欢呼声吸引了郤至和智罃的注意力,他们朝欢呼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城墙上正在发生近距离搏杀,并且那一个城墙段有己方士兵陆续成功登城。
“用刀的!”智罃惊呼。
即便是晋军,目前列装战刀的士兵,他们一定是来自楼氏,其他家族暂时没有效仿。
郤至有些错愕地说道:“他们没有来向我请战啊。”
事先安排的攻击序列里面并没有来自楼氏的队伍。
其实,军队里面原先有二百二十名来自楼氏的战斗人员,攻下外臣一番统计下来,剩下一百六十多还能喘气的人,里面有二十四个无法再参战的伤兵。
郤至原先想着,入城的晋军应该有个一万七八千,他们这么多人要是无法拿下宫城,多一百二十多个楼氏的人,难道就能够拿下了?
现在又是楼氏的人成了先登,直接让郤至很是恼怒。
不该高兴吗?
怎么是恼怒呢。
那说明包括郤氏在内的家族都很没用!
在郤至脸色一阵变幻中,看到城头出现了一道身穿红色战袍的身影。
这个人正是楼乞,他被迫踏上城垛,又被逼着弃掉武器,随后不得不跳城了。
也不是直接从城垛跳到地面。
事实上,墙面并不是九十度的笔直。
城墙越下面肯定是宽度越厚,越往上则是越窄。这样会让城墙出现一定幅度的倾斜,只是坡度比较有限。
刚才楼乞看似跳下来,其实是靠在城墙摩擦着半滑而下,落地还是不得不滚了几圈泄掉力道,脑子晕懵之下躺在地上缓神。
其实,楼乞哪怕是跳下来,六米高度也摔不死,只是双腿落地会摔断腿。
如果是身躯摔在地上的方式?楼乞身穿的甲胄有中空的一层,一样不至于从六米高度落下直接摔死,重伤则是一定的事情。
讲究的甲胄真不是直接贴身,会有一层中空。
所以身穿靠谱甲胄的人,他们哪怕是从马背摔下去,不要四肢胡乱扑腾,看上去滚了好多圈的模样挺惨,稍微缓一下神就能够行动自如了。
要不怎么说氪金有用呢?
郤至和智罃看得个差点亡魂大冒。
那是前后落差太大。
本以为有希望打开缺口,结果没有一小会看到楼乞被逼着跳城。
“快快……快!”郤至招呼自己的亲卫:“快过去将乞抬回来。”
智罃瞪大眼睛:“自己站起来了?楼氏的人真是……”,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想评价的用词就是怪物。
楼乞自己重新站起来,看得周边的晋军再次发出欢呼。
一些探出脑袋在看的楚军,他们看到楼乞跳下去,落地后跟没事的人一样,一下子变得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少见多怪了。
只要事先在心里有做准备,懂得卸力的技巧,六米真不会摔死,更不会出现受伤的情况。
“你……”郤至想责备,想了想转为问道:“上面什么情况?”
楼乞被郤至的亲卫招呼过来,听到郤至的问话,答道:“上面的楚军很有秩序,楚军的‘左右广’也果然名不虚传。”
有的话楼乞没讲。
作为精锐的“左右广”战斗技巧很不错,身上披的三层甲才是楼乞上去没有多久被逼跳下来的主要原因。
战刀完全没有破甲的能力,楼乞在上面用攻击脸部和脖颈的方式杀掉了三名“左右广”,自己也闹得身上甲胄全是被攻击后留下的刮痕,乃至于没有防具的手臂和大腿都受创了。
面对着甲的敌人,没有破甲的武器就是那么不好对付,要不然有没有穿甲又有什么区别呢。
郤至听楼乞那么说,下意识与智罃对视了一眼。
“那就是很难短时间内分出胜负,只能靠人命去填了。”郤至想道。
多数的战争都是拿人命去填出一个胜负,极少数的战争才是各种战前阴谋、阳谋进行算计,或是开战后各种战术上的花样百出。
并不是双方的主帅不想玩花样,要知道的事情是怎么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执行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有卫星吗?或者能不能及时对敌我双方的动态了如指掌。做不到对信息的靠谱掌握,没有迅速的通讯手段,哪来多余的操作空间呢。
为什么每一个国家都会避免两线以上的多线作战,特别是一个国家对上两个以上的国家?简单就是能够将事情办好的人有限,一个国家可能也就那么一个靠谱的指挥班子,就是只能应付一支敌军,再多就拿不出靠谱的指挥人员。
当然,多线交战对物资的消耗很大,多数国家又是经不起消耗。
郤至先让楼乞下去养伤,又对智罃说道:“磨,慢慢磨。”
智罃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
如此这般,晋军靠人命去填,期待着楚军什么时候扛不住,反复地进攻与防御。
到第三天,晋军成功登城的次数开始增多,只是每一次上去的晋军不是被逼退下来,便是被楚军在城墙上消灭。
即便是那样,郤至和智罃还是看到了攻克宫城的希望,有了更大的耐心。
“他们很难坚持五天,五天会是他们的极限。”郤至说得无比笃定。
智罃颔首道:“宫城内的楚军数量不足,他们的人数也在持续减少,很难有获得休息的机会。”
交战了三天,晋军的伤亡约是八百,楚军的伤亡不可能少于两百。
晋军减少八百名战斗力,后面还有至少三万以上的战斗力在等着。
宫城内的楚军最多也就九百,减少两百名战斗力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尤其是,晋军还能够轮流休息,防守宫城的楚军连小憩都是一种奢望。
守城的楚军或许在伙食上会比较不错,可是长时间无法睡觉,人又能顶多久?
进入到宫城攻防战的第五天,郤至明确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那是攻上去的晋军不止可以占据不短的城墙段,甚至都能尝试堵住城墙走道,只是楚军玩命反扑,上去的晋军又被逆推下城。
“守军最多再坚持一天,我们很快就能够见到楚君了。”郤至这几天没怎么休息,看上去精神状态很不好:“传达下去,进入宫城之后不得劫掠与奸淫,务必保证楚君的安全和尊严。”
智罃松了口气,像是解脱了那般:“总算要结束了。”
事情果然如郤至所料,隔天晋军不止大批攻上城墙,甚至还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搬走城门洞里面的堆积物,打开城门让更多的晋军进去。
攻破楚国的宫城?郤至肯定是要第一时间进入,免得将士失去约束干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出来。
郤至在重重保护下来到宫阙区,远远地看到某个位置狂冒浓烟,起先以为是宫城内的楚人不小心走火,直至听到有人呐喊楚君招自焚殉国,一时间站在原地发起了呆。
“真的,还是假的?”郤至很难不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