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被月光浸得发白。老井旁爬满青苔,石缝里挤满杂草,看这芜秽景象,平日里就少有人摒挡,花瓣上的露水被风卷得簌簌直落,掉进井里时,“叮咚”一声轻得像叹息。柴堆歪在墙根,半截枯枝从垛顶垂下来,影子在青石板上晃,倒比真枝桠还长。石磨盘上堆着半袋麦麸,被夜露浸得透湿,沾着几星碎米,在月光下泛着碎银似的光芒。
东墙根的老石榴树早没了果,枯枝戳向夜空,枝桠间挂着半截断绳,兴许是哪个伙计白天晒粮袋时落的。风掠过树梢,带起几点细碎的响动,却又像被人攥住了喉咙,刚冒头就咽了回去。井栏上搭着条粗布汗巾,是白天拉车壮汉擦汗用的,李墨涵深深一震,弟兄们并未被分布后院寝息,何以汗巾会在此悬挂?她浑身一颤,这家驿站很诡谲。此刻浸了夜露,沉甸甸垂着,边角沾着草屑,在风里轻轻打旋,扫过井沿时,又擦出极轻的声响。
李墨涵脑间嗡嗡作响,青衫下摆扫过柴堆,带落几点露珠,脆响惊得她眉峰一挑,这声响太实,不像寻常夜露坠地的绵软。她足尖点地掠过凭栏,袖中毒钉在掌心转了半圈,以备不患。目光扫过老井栏上那道半寸深的新划痕,边缘还凝着未干的木屑,像是被什么利器硬撬过。
石榴树的断绳在风里晃得更勤了,晃过她眼角时,她突然顿住。绳结是活扣,却系得极死,分明有人刻意布置。看那绳颈,离井口七八尺高,活像是专门掉人所用,人悬井上,但凡绳子一断,人便会掉进深井。李墨涵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推敲是准确的。更蹊跷的是,井边的野草本该朝着月亮仰脸,此刻却齐刷刷低垂,分明是有人拨弄过,也或许是有人经过时脚尖无意间碰到的。花瓣上的露水不是顺着茎秆往下淌,倒像被什么抽干了似的,只在花心凝着浑浊的水珠,这片绿草,分明被人践踏过。
汗珠不经意湿了她的轻衫,额头汗珠滚落,内心泛起骇意,她俯身拾起那方粗布汗巾,凑近鼻端时,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味窜进鼻腔,不是汗味,是血腥味。她后颈寒毛陡然竖起,远处传来极轻的一声“咔嗒“,像是门闩落位的动静。李墨涵反手抽出腰间“秦”字断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循着声源掠过西厢房的窗棂,却只看见窗纸上晃动的树影,比白日里多了几分狰狞。
李墨涵的断刀刚触到西厢房的窗纸,便觉指尖一黏,那纸竟是新换的,浆糊里混着生石灰的涩味。她顺着窗棂摸过去,果然在窗台下抠到一道细缝,指尖一勾,半枚铜钱“当啷“落地,惊得她缩身墙角,细细一想,这枚铜钱一角沾了点红墨,曾在车夫金茂头的身上见过。
后院柴堆突然“轰“地坍了半角,惊得她旋身避开,却见柴堆底下露出半截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的血。她蹲下身,指甲刮去石板上的浮土,露出下面的印痕——是个熊掌般大的血掌印,血迹未干,旁边有一褐然发亮的手串,这也是拉车壮汉金茂头的腕上之物。不好,铁定是金大哥出事了。再看那血掌印上,还沾着几丝棉絮,像是有人故意用带血的手在石板上抹出的掌印。
马厩方向传来嚼草声,李墨涵提气掠过矮墙,正撞见两个伙计蹲在马槽前,其中一个手里攥着把牛耳尖刀,正往马料里掺着什么。月光下,李墨涵看清那药粉泛着幽蓝,正是江湖上用来迷魂的“醉仙散”。另一个伙计怀里抱着个漆盒,盒盖没盖严,露出半截金链。倒是像极了车队里的那批金饰,花纹分毫不差,奇了怪,莫不是车队失守,守夜人已被迷翻,然后被驿站的人将车辆洗劫一空?李墨涵浑身一怔,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客官喜欢夜游么?”为首的伙计抬头看向李墨涵,脸上堆着笑,可那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继又说道:“想明日便要和这些马儿分别,特来给它们喂点马料,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女侠。”他说话时,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腰间的铜铃,和车队里车轱辘上系的铜铃,竟是同款。
李墨涵以为那伙计要掏暗器,便即袖囊一晃,毒钉已先发制人,“嗖”一声响,那人方掏出的铜铃已“当”一声落在地上。她身形一闪,断刀“唰”地横在两人颈间,冷冷笑道:“你二人形色诡异,又在使什么阴谋诡计?你们身上的金链子和铜铃分明是我们车上之物,还有那木串,乃是我车夫金大哥的手串,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如此黑心的驿站,简直天理难容。本姑娘生平最恨这种龌蹉之人,今日我便要拆了你们这个破店,以还江湖一片安宁。”两个伙计脸色骤变,刚要呼救,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三更天了。李墨涵侧耳细听,那梆子声竟是从东厢房传来的,那里不是自己和妹妹歇歇的厢房吗?
李墨涵冷眉倒竖:“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断刀一横,立即抹了两个伙计的脖子,拿着“醉仙粉”往鼻尖一绕,暗道“不好!”转身返回东厢房,推门一看,妹妹仍躺在卧榻之上极其安宁,只是房中多了股药粉的清香,正是醉仙粉的味道,妹妹李汐染已经被迷晕了过去。风掠过屋檐,吹落一片瓦当,“啪”地砸在地上,惊起一片夜枭的哀鸣。这松风驿站,哪里是歇脚的地方?分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门关。金茂头的尸首,估计已经被他们抛至深井,命丧黄泉了。李墨涵黯然伤神。
厢房窗户纸被风掀起半角,透过缝隙,李墨涵望见几个伙计正在对着别的窗户灌入“醉仙粉。”他们这是要迷翻所有人,然后有恃无恐地实施他们的夺宝计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