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季清鸢脸上泛红,半晌反应过来,退后了半步。
宋听澜放下了手,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耳朵,唇角微微上扬。
季清鸢试图唤回理智,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了些:“你只是喜欢我对你好,因为我曾经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救过你,这不一定就是爱。”
她会救他,她对他好,是为了完成系统任务,这并不是她本身的好。
季清鸢心有芥蒂,她总觉得他们的爱都是她处心积虑的讨好与攻略得来的,他们爱的是她的舍身相救,而不是她。
所以她从来不敢敞开心扉。
闻言,宋听澜忽地沉默下来,琥珀色的眸子静静望着她。
那双眼实在是太美太温和,如一泓清泉,没有滔天巨浪那般来得壮观,却轻而易举地摄了人的心魄,引得人不由自主地靠近、沉醉。
季清鸢怕自己被美色所诱惑,为了保持理智,她别过了头。
但下一瞬,脸又被人捧住,轻轻地将她的头转了回来。
宋听澜清润低磁的声音自发顶响起,微微沙哑,掺着几分无奈和疑惑。
“阿鸢怎会这般觉得?”
季清鸢下意识仰头,恰逢宋听澜垂眸,光洁的额前与他被微风吹得轻荡的青丝擦过,是细微的痒。
风声不大,庭前的花似乎也停了下来,微风送来幽幽莲香,她听见他极为认真的声音,正一字一句极为缓慢地响起:
“你救我,我会想报恩,但不会因此心悦于你。”
“感恩是感恩,心动是心动,我分的很清楚。”
季清鸢愣住了。
“阿鸢很善良,会收养一只半路跟上来的小狗,会偷偷关心邻居家的姑娘。阿鸢会帮邻里捉妖除祟,但从不规定报酬,一碗米酒还是金银财宝,几串腊肉或是珍馐美食都愿意收,从不让人为难,乡里邻里,无论是阿婶老叟还是稚童,一见到阿鸢就笑。”
他忽地轻笑:“但阿鸢偶尔会有点小脾气。”
听到这儿,季清鸢猛然抬头,正要反驳,就听到他不疾不徐地继续道:
“阿鸢总喜欢躺在梧桐树下的躺椅上小憩,被吵醒了会皱着鼻子不开心,但不会生很久的气。辟谷但会嘴馋,还爱挑食,总爱吃冰食甜食,每每都说下次不吃了但总会忘了上次的话继续吃。阿鸢有时候会没耐心,磨不完一根细细的桃木簪,却耐心地一点点教了我五年的剑法。”
季清鸢愣住了。
宋听澜低头,认真地望着她:“我被阿鸢吸引,不是因为阿鸢的救命之恩。”
“我会倾心于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季清鸢被他专注地望着,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原本平缓些的心跳又在慢慢地加快,快得她有些疑心对面人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见她愣着说不出话来,宋听澜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大抵是他说的话冲击力太大,季清鸢呆呆地站着,未做出反应,也没有拒绝他略带亲昵地靠近。
于是宋听澜便慢慢地,再进一步,不着痕迹地将人半圈进了怀里。
季清鸢压根没发觉,从一开始刚来时还隔着段距离站在她身前的人,已经一点点靠近、侵占,甚至把她拥入了怀里。
宋听澜轻声道:“现在,阿鸢愿意让我追求于你吗?”
季清鸢抬眸看他,宋听澜眼里的潺潺春水似乎要将人一点点软化,他却有些可怜般的,轻声道:“就当怜惜我一次,压一压我那因妄念而生的心魔,好不好?”
又低又磁的声音贴着耳边,青年俊美无俦的面貌和温和如潺潺春水的眼极具蛊惑性。
季清鸢心里的愧疚与不知何处生起的悸动掺杂在一起,她终于开口:
“…好。”
……
魔域,魔宫——
极北之域,阴冷的月亮悬于灰暗,冷风拂过枯木厚雪,望月殿上落满了雪,如今还多了层淡紫色的结界——这是对偷跑的小殿下的惩罚。
原本思渊偷跑出魔域,北冥离并不在意,毕竟是西海大妖最后的血脉,虽他蠢笨了些,但没什么人能伤害他。玄天珠也能保证他不会被发现他身上的魔气和妖族身份。他吃完了苦也差不多会自己跑回来了。
但北冥离却没想到他竟然被人带去了修仙宗门,还是四大宗门之一的碧水宫。
一个身在魔族染了魔气的妖族被带进来了修仙宗门,自然万分危险,这才引得他不得不出魔域把他带回来。
檐角悬挂的琉璃风铃无风自动,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北冥离提着思渊踏出空间裂缝时,弯月正悬在殿宇飞檐之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放开我!我要回去找姐姐!”思渊在不停挣扎,小脸涨得通红,已经恢复成水蓝色的眼眸里还蓄着泪。
北冥离眉头一皱,松手直接把他丢在殿前的白玉台阶上,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思渊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却倔强地仰着头:“我想和姐姐待在一起,她对我很好,父尊……我想和姐姐再待会儿,好不好?”
寒风骤起,吹动北冥离的紫袍猎猎作响。他金眸微眯,虽不言,周身魔气翻涌,惊得正巡逻视察的守卫齐齐跪伏在地。
“本尊养你五百年,不及一个陌生人数日温言?”他的声音很冷,不像是在和自己养了五百年的孩子说话,让思渊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
他对于这个父尊,五百年来,惧怕大于孺慕,但此刻,在父尊明显的不悦下,他还是小心开口:“姐姐她…很像我娘亲。”
北冥离骤然蹙眉,冷斥道:“住嘴!”
他似乎动了怒,周身魔气搅得风雪乍涌,檐角的琉璃风铃急促地响动,声音高昂极为刺耳:“别让本尊再听到这种话!”
“你给本尊记住了,不是什么东西都配与你娘相比!”
思渊的泪已经顺着白皙的脸滑到了下巴,他有些委屈,却依旧试图说出来:“我没骗人!她和父尊殿里那幅画像上的娘亲真的很像……”
“咔嚓”一声,北冥离手上青筋暴起,手中的玄金扇应声而碎,凹凸尖锐的裂缝刺入,鲜红的血顺着指缝滴答滴答在白雪上绽开红梅。
“胡言乱语!”他猛地向前迈了一步,逼视面前蜷缩的思渊,紫袍翻卷间带起一阵寒风,“你娘早已...早已...”
话到嘴边,那个“死”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他的夫人早已死在了大婚前三日,穿着大红的嫁衣死在了他怀里,至今尸体还用冰棺存着放在卧雪殿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与那不久前才苏醒的瑶池仙子扯上干系?
北冥离金眸暗沉,见身思渊蜷缩成一团,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惊惧,望月殿里的阿嬷女侍们终于冲了出来,通通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地求饶:“是奴的错,求尊上饶过小殿下!”
“都是奴的错,是奴疏忽才弄丢了小殿下,求尊上重罚于奴!”
“……”
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起,思渊缩在阿嬷的怀里,小声地抽泣着,哭得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北冥离忽地安静了下来,他抬眸看去,跪在地上的人都在磕着头,竭力控制的身子依旧在瑟瑟发抖,思渊眼里也是不加掩饰的畏惧。
他孤身立在雪地里,浑身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这魔宫,乃至这世上的人,都恨他、怕他、畏惧他、想杀他。
而唯一会怜爱他、心疼他的人早已躺在了冰棺里,连睁眼看一看他都做不到。
北冥离闭了闭眼,冷声道:“滚。”
“都给本尊滚下去!”
地上跪着的人都愣了几瞬,旋即反应过来,立马抱着思渊匆匆退下,跑回了身后的望月殿。
北冥离静立几瞬,旋即,他一步一步,独行远去。
他一步一步走入卧雪殿,整了整微乱的衣袍,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才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越走进去,他眸光越温柔,仿佛变了一个人。
卧雪殿的摆设没有丝毫变动,小几上依旧放着那人未曾看完的书,上面还折着几页,好像某天那人就会回来,继续边看边琢磨着嘟囔一定会在魔域种出花来。
卧雪殿里也悬挂着一副画像,画上女子身着胭脂雪兰绣菱锦裙,三千青丝披于身后,她立于碧绿的藤蔓秋千下,唇角含笑,眼若弯月,温软娇俏。
恰在这时,结界波动,有人扣门:“尊上,该换花了。”
年迈干练的女侍捧着新摘的夜昙走进来,轻车熟路地更换画像前的供花,又极快退了出去,没有多看过一眼别的。
只因着这画上人,喜欢花。所以五百年来,卧雪殿的画像前鲜花不断,烛火长明,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侍女们早已习惯魔尊大人这种偏执的仪式,甚至能精准预测每种花的花期。
画像面前刚刚还摆着盆极其新鲜的芍药花,开得粉波施展,极为漂亮,只有花瓣微微卷边,却已经被换了下去。
他缓步走向画像,指尖轻触画中人的眉眼。
她站在藤蔓秋千下,笑得极为好看。
其实她走时,那藤蔓秋千并没有搭好,他还没来得及做好,她便走了。
而她笑意盈盈站在秋千下的模样,不过是他的空想。
他清楚地记得季清鸢的容貌,每一处细节都刻在骨子里,所以画的极其生动逼真,几乎要掩盖住残忍的事实。
北冥离泄了力般,靠在画下,高大的身影微躬着,半晌才发出极轻的声音。
“娘子。”
他似乎有些哽咽:“…五百年了,为何我还是补不齐你的魂魄?”
她走了,无人怜他离字不好,无人再唤他一声阿合。
她不肯回来,是没有原谅他,不肯见他吗?
他不奢求她的原谅,毕竟是他该死,他趁人之危,趁着她失忆贪恋她的好,骗了她,夺了她的命。
每时每刻,他都在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只要活着,呼吸的每一刻,都在提醒着他——他现在的命,都是用另一个人的命换来的。
用他挚爱之人的性命。
他恨透了自己,也悔不当初,为什么当初要做出那个决定?
他做错了选择,付出了代价,悔恨了五百年。
不樾天是天帝的忌惮,背负这命运的是上古魔龙一族,与她无关,却偏偏拿了她的命来抵。
他自诩无所不能,却偏偏在此事上没选择自己去再搏一搏解开不樾天。
北冥离独自站在画像前,伸手轻抚画中人的脸庞。永生花汁保持的色彩依然鲜艳,可触手只有冰冷的绢布。
他浑然不觉,轻抚画像,痴痴道:“娘子再等等我。”
“莫要生气,待你醒来,娘子想将我如何,我都愿意。”
只要她能够再次醒来,回到他身边,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五百年前那场变故后,他将季清鸢的遗体安置在卧雪殿,用万年玄冰和无数天材地宝保持她尸身不腐,肌肤细腻如初。
这些年来,他寻补魂石,用尽心思想补齐她的魂魄。
……可是五百年了,依旧没有一丝动静。
“如果你还在...”他低语,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如果娘子还在,肯定要生气,气我把思渊养得这般不好。”
但她走了,他根本无心去顾及其他人。
他满心都是如何复活她,如何寻回她,思渊那般闹腾到处乱闯,北冥离没有杀了他还好好地养着他,全是因为他是季清鸢留下的遗物。
想起思渊,又想到今日思渊说过的话,北冥离眉眼渐冷。
烛火摇曳间,北冥离转身,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他沉声道:“来人。”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跪在殿中:“尊上有何吩咐?”
“去查查那碧水宫瑶池仙子的底细,越详细越好。”北冥离睁开眼,金眸中闪过一丝暗芒。
暗卫领命而去。北冥离独自走到殿外的玉阶上,苍白的月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卧雪殿院前的拒霜花此刻没开,北冥离蹲下,亲手为它们松了松土,丝毫不在意沾了满手的泥泞。
其实这拒霜花开过的。
就在她身陨的第二日,迟迟不开的花苞就那样一夕之间尽数绽放了。
浅红色的一大丛花朵,绽放在冰天雪地间,引得侍从们围着啧啧称奇。
原来真的有人,能在冰天雪地万物皆枯的魔域种出花来。
可惜这花开了,心心念念种花等花开的人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