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本来是想跟那位老先生随便聊聊的,待在这地下真的很压抑,”巴那贝活动了一下脖子,继续向门边走去,“但是你让这段时间变得难熬了,漂亮的女士。”
“算了吧,你是个很厉害的非凡者,你不在乎是不是能口头占点便宜,你只是希望我能失态,好透露更多信息给你。”
戴莉·西蒙妮,或者说史密斯夫人压着声音里的笑意,她也不希望将对方惹得太恼火,但是她需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家伙,至少要让她控制的灵完整记住对方的模样。
如果以后有什么追踪或者交流,这会很方便,免得这位“秘偶大师”直接消失在海上。
“真是聪明又狠心的女人啊!”巴那贝最后不顾脸面地大声嚷嚷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就往外面冲去。
然而他并没能出去,灵性直觉促使巴那贝在撞上别人前及时停下了脚步,门口刚好有位衣领拉得极高的人挡在路上,见到巴那贝后,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让刚刚满肚子郁闷的人泄了气。
在巴那贝身后走进房间,这个金棕短发十分利落的男人,这才向着被驱赶回来的受监管者做了自我介绍:“你好,你可以称呼我为塞西玛先生,先坐吧。如果你有什么想了解的,我也会在我的职责范围内提供解答,查拉……”
巴那贝迅速瘫在一张单人沙发里,也飞快打断了对方的话:“不、不,喊我巴那贝就好,不用提你们查到的狗屁姓氏。那好,那我就问了,你们为什么会抓到我?”
“女神之剑”塞西玛却摇摇头:“事实上,是你自己发出了‘邀请’,向教会投递了一封带有明确指引的署名信。因为对你的占卜涉及到很危险的高位者,最终是阿里安娜阁下将你请到这里的。”
塞西玛清了清嗓子,似乎也不太确信档案上的情报是否完整:“据说你……没有什么敌意。”
“我是‘占卜家’,面对高位非凡者时会有很危险的灵性预警,”巴那贝憋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容,“我又没那么疯狂——在见到你说的那位‘阁下’时,我立刻觉得活着最重要。”
屋里沉默两秒后,戴莉看不下去了,用搅拌勺轻敲自己的咖啡杯,提醒各有所思的两人:“我还要监督你上船尽快离开贝克兰德,现在时期特殊,错过固定的航程会很麻烦。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尽快说说,之后还有守秘仪式呢。”
既然对方允许自己提问了,巴那贝也不客气,但是关于自己那段缺失的记忆,黑夜教会也知之甚少,直到交流涉及巴那贝之后即将做的事情,巴那贝才将目光重新转向自己一直捏在手上的那份报纸。
拜亚姆的事情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譬如海底火山爆发,地震造成大陆板块位移,原本存在的缓坡浮上海面……这些随口就能编出来的理由,在罗塞尔大帝写过的那堆教学材料里都能找到。
然而黑夜教会,如果这些人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即将采取一个与常理相反的后续措施:他们将要放任各种流言的产生,甚至从中引导,直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将其公布。
巴那贝就会扮演那个负责沟通“新拜亚姆”,与其建立联系,将那座岛上的“奇迹”宣之于众的角色。
非凡显世?
这是真的疯了。
是他们疯了,还是他们背后的神灵疯了?这对满肚子疑问的男人来说,没有多少差别。
巴那贝终于收起那副变来变去的神态,第一次用纯粹警戒的表情,面对那位总是满脸严肃的塞西玛先生:
“我不懂,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难道是鲁恩要为了战争优势,率先跟别的教会撕破脸吗?”
塞西玛从怀里掏出几张便签,递给巴那贝:“不是为了战争,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我们最终的目标,这也是对你考察的一部分。接下来,麻烦你在阅读这些消息后,再将它们焚毁。”
巴那贝没有急着翻开轻盈的几张薄纸,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平复自己震惊的心情:“通过隐藏非凡力量来保护普通人,这没问题,这早就是几个教会间公认的和平条例!这么几百上千年啊!你们现在——”
“你知道的还挺多,在你看来,我们一定是疯了,对吧?”
虽然戴莉脸上的微笑没有变化,但是她的眉毛也挑了起来:
“我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表情比你还糟糕,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这是为了更长远的灾难做准备,如果你的信息比较流通,可能也听过从‘知识与智慧之神’教会流传出的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人讲过相关的预言。
“1368年,世界末日,”巴那贝又深吸一口气,“我不信这种东西。”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儿是那个叫“查拉图”的糟老头子说过的,所以不论是真是假,巴那贝只会表达出否定。
至于心里怎么想的,他甚至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一旦那个糟老头子又找到自己……有某个谁将自己交给黑夜教会,难道还能是为了帮助我摆脱危险?
这个念头忽然蹦出来后,巴那贝忽然意识到,与黑夜教会这样的正神教会签订契约,对自己反而是种巨大的保护。黑夜教会的目的很明确,他即将被送走,离开贝克兰德,去往传说四起的拜亚姆岛上——哦,报纸上已经开始称呼它为“新拜亚姆”了。
黑夜教会当然得考虑到,将一个“秘偶大师”放走的结果,那基本是不可能再抓到他本人。巴那贝不信那座小破岛上,还能驻扎着天使层次的非凡者。
非凡特性又不是石头,在地上踢一脚就能撞痛小脚趾。
戴莉没理会困惑地抓着头发的巴那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由她来讲这些话比塞西玛更合适,至少听上去远不会有那种明天就要大难临头的严肃感:
“是的,你不信~听着,我以前也不信,但是当所有的——是‘所有的教派’都在流传这件事的时候,你应该知道它足够严重。”
“你们统一了口径?”
戴莉摇摇头:“关于末日的神谕都是一致的。但是隐秘教派那些家伙,你真觉得谁能对他们有什么约束力?”
巴那贝一时半会儿没说话,他总算从最开始的冲击中缓过神来,重新阅读起自己手上的纸片。
毕竟这只是几张便签,不是成打的档案,所以对巴那贝来说两眼就能看完,上面总共也就那么三条消息,古弗萨克语的字迹工整却飘逸:
“将针对邪灵组织的清扫定为首要目标,如有必要,协同隐秘组织行动”
“应对公众非凡事故的紧急避险方案已在制定中,交涉顺利”
“拜亚姆即将成立新教会,将其作为友好教会,保留双方传教权”
巴那贝彻底安静下来,一边转脑子一边摸着下巴,黑夜教会在防备被定义为“邪灵组织”的那群人,甚至不惜为此放松对隐秘组织的防备?这不太符合正神教会的作风……
非凡事故扯上公众两个字,那些避险方案大概率是为了没有能力的普通人在做准备,那这种事情是跟谁在交涉?别的正神教会,巴那贝认为这个概率是最大的,或者是没那么有害的隐秘组织,从第一条中反而能推导出来,不只是黑夜教会,而是有更隐秘的力量在侵入几个国家的间隙。
只有当“敌人”一致的时候,过去的仇恨才会因此稀释,短暂地搁置在桌底。
第三条,刚刚那个叫“塞西玛”的已经解释过了,巴那贝只是好奇自己在其中将会是什么角色。
麻烦远大于利益,除非……
巴那贝的眼神闪动了一下,作为“密修会”的成员,他当然知道黑夜教会在有意圈养美人鱼,那他们说不定,也把持着部分“占卜家”的非凡特性。
火苗似缠蛇,顺着巴那贝的指尖燃起,他将逐渐萎缩成灰烬的纸片扔进那个没点燃的壁炉,抖干净手上的残渣:
“为什么这条便签用的是古弗萨克语?保险起见,不应该使用鲁恩语吗?”
相比那三条信息能传达出的内容,巴那贝反而问出一个看上去无关紧要的问题。
这一次回答他的不再是戴莉,而是之前递出纸条的塞西玛:“因为我们在跟一些特殊的存在打交道,这些纸条、墨水都是受过赐福的,使用神秘学语言,能让纸面上的东西保持更‘隐秘’的状态。”
“……给你说得我都想发抖了。”
巴那贝重新笑起来,就好像刚刚看完一场精彩的喜剧,那样望着别人途径苦乐的欣慰感,消灭了他之前燃起的一点恐惧:“你们一定有大麻烦了。”
戴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对这个男人突然间改变的心态很是好奇,而塞西玛没有什么反应,至少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正因为这个麻烦太巨大,你们,正神教会伟大的信徒们,居然要向我这样排不上名号的野生非凡者求助!”巴那贝用力地拍了一下咖啡桌,杯子颤抖时洒出的液体,溅到他先前扔下的报纸上,染黑了“拜亚姆”的名字,“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戴莉的眼神里忽然多了一丝怜悯,这份怜悯戳穿了巴那贝勇气的本质,直击最底层动荡的忧虑:“是的,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们必须联系所有能寻找到的力量。”
与戴莉相同,塞西玛,这位一直面露平静的红手套领袖,眼中有一丝痛苦转瞬即逝:“不只是我们,所有的正神教会都在这么做。”
戴莉还想说什么,塞西玛却突然向着门边挥了挥手:“你先出去一下,戴莉,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这位先生交代。”
“我知道了,先给我两分钟,我大概会在十分钟后返回……我还得监督这家伙上船呢!”
戴莉瞥了眼墙上的挂钟,从沙发里站起身来。
然而让巴那贝更不舒服的是,戴莉额外花费那两分钟,在这间休息室里布置下了“灵性之墙。”
戴莉关上门的那瞬间,巴那贝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他总算完全打倒自己一直抓挠不停的好奇心,在灵性直觉的催促下大声喊起来:
“等等塞西玛先生!其实你想交代的事情,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战神已经死亡,甚至是死在这个世纪之前,祂所留存的不过是个幻影。蒸汽与机械之神的神谕开始远离祂的信徒,教会内部已然呈现分裂的前兆。大地母神教会开始放宽几百年来对神恩者数量的管束,越来越多的人得到了‘大地’播散的种子,成为非凡者。”
仿佛在争取把巴那贝直接吓昏过去似的,塞西玛很快又补充下去:
“风暴教会向所有教会都传递了关于海洋在异化的警告,包括向来敌对的那些。知识教会的封印物开始出现问题,活化或者失效,同样的情况不只出在他们的警戒地,也发生在我们负责守护的教堂,即使女神并责怪,这依然是我们的失职……”
在塞西玛停顿的几秒,几乎是下意识的,巴那贝不经思索地问出声来:
“永恒烈阳教会呢?”
塞西玛却摇摇头:“他们向来傲慢,而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善……但是我不觉得情况会有好转。”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巴那贝的沉默几乎将这十分钟走到尽头。
所有的教会都在出问题,那这个问题离信徒,只剩下一墙之隔。
不知道为什么,巴那贝的灵性直觉上有另一阵动荡,他忽然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被非凡者追寻的非凡力量,这次好像扭过头来,开始追逐人类了。
他很希望自己能忘掉这些,从这场乱七八糟的梦里苏醒,或者直接昏过去也好——巴那贝当然没有昏过去,甚至他的神经从没有过这一刻的坚定,像是要让他把这些话牢牢刻在头皮上。
于是他又硬着头皮开口了:“那什么,你们教会里,还有没有那种能让人遗忘短时间记忆的非凡物品?”
塞西玛却稍微放松了一些,就好像是将这段日子积压在心里的痛苦与困惑,随着分享的几句话一同吐了出去,他甚至有心情缓解下气氛:
“没有,即使有,我现在也会说没有。”
巴那贝哀嚎一声,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把耳朵堵上的,“无面人”明明能做到这个。
虽然这个举动,也不可能阻拦塞西玛将这些内容倾诉出来的决定。
塞西玛没有理会,而是望向墙上的壁钟,按照戴莉给出的折返时限,这是最后几十秒两人间的单独交流:“现在你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我们是同行在黑夜中的人了,巴那贝先生。”
“不、不!根本不是!我本来不需要听到这些!”
这简直就是在印证那个该死不死老头子的话,“末日在即”。
“你需要知道这些,与我们这些女神的使者相同,‘愚者’的使者。”
巴那贝猛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