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玄明看着漫天鬼哭狼嚎,俊脸皱成一团。
“幡子,让你少吞那些杂气恶念,入嘴的东西好歹要处理,好好的清明气象,堂皇正大就这么没了!”
他抱怨着,视线落在半呆滞的短发壮汉身上,眼神陡然凶悍如夜枭,“都怨你!弄些不入流的骨头渣子,害我幡子闹肚子!赔!不不,偿命!”
“狗屁!”
壮汉气得浑身筛糠,太阳穴突突直跳,几乎炸开。
狂怒翻涌,他手中骨鞭巨蛟般扭动,裹挟着漫天砂石化作接天蔽日的百丈白骨飓风,撕开怨魂扑向风玄明.
“啧啧,还嘴硬!”风玄明一脸鄙夷,动作却迅如脱兔,反手猛拍狮子后臀,“小九!跑!这厮不讲理!”
九头狮子低吼呼应,青气自足下喷涌,四蹄腾空疾驰如电。
主首叼着半截白骨,其余八颗头颅分头扫荡战场,捕捉溃散的怨魂、残存的煞灵、甚至江底战死水鬼的残念,咬得“喀嚓”乱响,九双眼珠流露表情各异,仿佛在品尝不同口味的零嘴。
“养你不容易!多吃!捡那怨气浓的妖魂,那群煞灵,火候虽次,量大顶饿,九头轮着吃,别抢!”风玄明伏在狮背,耐心叮嘱。
他倏地抬头,对准混在混乱人潮中脸色变幻的王导和气息凝厚的世家子弟,破口大骂:“喂!底下穿绸裹缎的!杵着观景呢?懂不懂规矩?对付这等糟蹋人命的邪魔,并肩子上,打死勿论!讲甚道义?”
“……”
王导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望着脚踏上古凶兽,驱策无边怨鬼的少年道士,又看向白骨城上金光烁烁、气息“庄严”的短发壮汉……
一股荒谬感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究竟……谁才是邪魔?
内心腹诽不已,王导手上的动作却快得如同本能!他强行压下脊骨深处不断传来的、仿佛要被寸寸碾碎的剧痛,十指连弹,掐诀快如幻影!
“八极锁龙!启——”
吼昂——!!
镇龙台玉光爆射,八条游弋江面,早已伤痕累累的琉璃玉龙骤然燃起命火!
它们拔地而起,卷动万顷浊浪,如八颗玉石流星,悍然撞向空中煞气翻腾的身影。
“杀!!”
王导率先掀桌,暗藏两岸的世家高手再无保留,潜伏只待护火种渡江,此刻强援虽诡异……机不可失!
剑鸣!雷啸!火焚!毒瘴!道道符箓宝器撕裂遮天黑气!
五光十色的致命锋芒尖啸着刺破鬼域,炸出轰鸣,如暴雨般泼向白骨城上空的魔影。
雷火交杂,将阴霾笼罩的天地都映照得光怪陆离。
爆裂声、撕裂声、法宝撞击声、怒吼与鬼啸搅成一锅沸粥!
待强光与炸响散去……
半空中,哪还有短发壮汉?唯剩一个衣衫褴褛、通体焦黑如炭的光头怪躯,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金色焦痕,毛发烧得一干二净。
唯一亮着的,是那双浸透怨毒与噬人寒意的猩红眼珠!
“是尔……逼我……!”
声音嘶哑似破风箱,每个字都带着脓血般的恨意。
话音未落,他那焦黑残躯突然剧烈抽搐、痉挛,皮肤下如同沸水翻腾。
“噗噗”怪响!仿佛随时胀破,挤出更恐怖之物!
“嗤啦——!!”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宛若活剥人皮的刺耳裂帛声。
一张血淋淋,还黏着他五官轮廓、如同滚水烫落的暗红人皮,猛地从他那蜷缩扭曲的腔体剥离开来!
人皮裹着猩红妖异的玄君血符,闪动着不祥的光,电射入身后那座气息暴走的炼狱菩提城中。
“完了!!”
城下王导魂飞天外,城上嵇康脸色骤变!
“呜嘛咪呗咪哄,嗡……”
一声亘古、宏阔、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低沉梵唱碾过天际!
白骨城池猛地爆射出无量红白交织的混沌光柱,一股远超先前足以令脱凡修士瞬间躯体崩溃魂魄霜冻的凶戾威压轰然砸下!
巨大的城墙扭曲呻吟,在滔天翻涌的血煞漩涡中,一个更加可怖的魔佛轮廓从城核挣扎升起——
左半身,森然白骨,臂挂骷髅念珠,寂灭死气凝固空间!
右半身,筋肉虬结如裂岩,断裂骨链缠绕,凶煞面容燃烧着滔天血焰!
白骨阿修罗菩萨,血祭亿万生灵的玄器,终于……以吞食主人本源为代价,彻底苏醒了!
“呃——!”
恐怖的威压下,嵇康闷哼一声,细密冷汗瞬间布满额角。
他十指在琴弦上拉出道道残影,血珠从指侧渗出,浑然不觉。那开裂的江心水道边缘正加速崩塌。
他眼中决绝之光一闪,悲悯无奈最终化为磐石般的凝定!
“罢!舍生……取义!”
心如火炬!
体内源自上古儒门、燃烧“碧血丹心”的无上秘法骤然逆转。
周身精、气、神、乃至此身存在本源,被疯狂挤压点燃化作一道欲与日月争辉的磅礴浩气!
“丹心——耀汗青!!!”
吼!!!
光与热,一股纯粹至炽仿佛能燃尽世间一切污秽的煌煌圣辉,随着嵇康的怒吼,由内而外炸裂开来!
化身自焚,光柱贯天彻地,如坠落的星宿巨鲸,狠狠撞向初聚成型的魔佛。
轰——
天地失音!唯剩净化万物的光海与灭世血煞的冲撞,强光吞噬所有视野!
刺眼光热中,隐约可见千手魔佛无声咆哮,千臂乱舞抵抗,却在浩然正气中烧灼,撕裂!
巍峨千丈法身瞬间崩塌大半,白骨巨城外壳崩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巨响。
哗啦……砰!
伴随着魔佛踉跄,嵇康身前古琴,坚韧的冰蚕七弦,在承受极限反噬后齐齐绷断。
嵇康身形剧烈一晃,几缕殷红血线不受控地从嘴角、眼角、耳廓蜿蜒而下。
他缓缓睁开那双疲惫却澄澈的眸子,内里交织着对苍生的无奈、斩尘缘的释然、与……未完成夙愿的深怅。
目光最后投向奔腾的长江。
他指尖,竟在虚空中无琴无弦,轻轻一点……一拂……
仿佛,又奏响那绝响……
天际,鱼肚白自沉沉夜幕撕开一线。
最后一艘满载着农具、种子、典籍与孩童的粗重木船,终于笨重地撞上南岸湿冷的泥沼。
噗通!
那道凭神力强行劈开奇迹般的江心水道,在最后力量散尽的刹那,被万顷积蓄已久的怒涛猛然吞噬。
浑浊的长江水,重归那浩浩汤汤、埋葬一切的无情奔涌。
冰凉带着浓腥水汽的晨风,穿透人群缝隙。
微白的晨曦,将青石上那道披发跣足、单薄孤绝的身影,投得既清晰又模糊……摇晃如风中烬烛。
从此,世间再无竹林抚琴惊世狂士嵇康,春秋道脉唯于“吴谦虚”一人。
风,拂起嵇康散乱鬓发。
他微微侧首,似乎想最后一眼,将这片融铸他悲欢的故土山河刻入骨髓。
就在这时,那头驮着风玄明的九头凶狮,踏着晨曦微光悄然滑行至近。
狮背上的少年挤眉弄眼,冲嵇康比了个极其古拙,透出三分狡黠七分滑稽的手势。
一道细如蚊鸣,字字清晰的促狭话音精准钻入嵇康耳蜗。
“放心走!你那半份‘辛苦钱’——我风玄明凭良心担保!定替你‘好好收着’!等君归期!老旁人休想沾边!嘿嘿……”
嵇康身形微凝,嘴角似乎欲颤,想启唇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