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心中一片唏嘘，却见赵如瑟面上恢复了自若神色，轻笑一声，继续向前走去。
她脚尖轻轻踢了踢满地白骨，踢出一道路来，就在这时，她的步伐又停住了。
赵如瑟皱了皱鼻子，环视四周：“风涯叔叔，这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你闻到了吗？”
“白骨常年在此，难免有些腐朽的味道。”
“不，不是。似乎是什么药水的味道。”
风涯走上前，在白骨堆前深深嗅着，忽然他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后退：“不可能！”
赵如瑟一把抓住风涯：“是什么？”
“如娉公主进入玄陵前，曾在身上绘制龙脉图，并全身浸泡在药水中……如今这空中的气味，与那药水如出一辙！”
赵如瑟面色大变，尖声叫道：“那我娘呢？她在哪里？”
“小公主莫要心急，如娉公主定在玄陵深处等你……”风涯说到一半，忽然语声变了，然后声音戛然而止，再也说不了其他的话。
在他视线尽头，一颗玛瑙宝石静静落在地上，宝石蒙灰，但仍能看出那是上好的玛瑙。
赵如瑟脸色煞白，在颤抖中捡起了那颗玛瑙宝石，擦了擦上面的灰，朱红光芒在她掌心流转。
风涯呆呆道：“这是如娉公主生前最爱的饰品，她进入玄陵时也形影不离的带在身上。”
其实纵然风涯不说，赵如瑟也能猜到。此等玛瑙，只会在宫廷皇室中有，出了她娘亲还会有何人佩戴？
赵如瑟手一松，玛瑙啪一声掉在地上，依然完好无损，可是赵如瑟一颗心却四分五裂：“玛瑙在此，我娘她……”
赵如瑟目中怆然，双眸投向那片白骨。
空中的药水味，独自落地的玛瑙，这些都指向同一个事实：在这片白骨中，其中有一些属于如娉。
“不！”赵如瑟失声大叫，一脚踢散白骨，“我娘不是在玄陵等我吗？她不是要将龙脉图传给我吗？怎会就这样化为白骨，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
风涯蹲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捡起那些白骨，一根根辨认着。
可是再美的人，化为白骨之后都成了难以辨认的一堆碎骨，哪里还能寻到如娉的半点痕迹？
“我明白了。”风涯一声长叹，重重跌坐在地上，“如娉公主步入玄陵时，这些匠人未死，仍在苦苦寻觅出口。见有人出现，他们疯狂扑上去撕扯……如娉公主的药水能让她自己肉身不腐，但旁人沾上之后变会身亡。于是，他们每个人也都一并化为了白骨。”
说到这里，风涯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想不到啊，如娉公主苦心积虑让自己斗得过时间、斗得过宿命，却没能躲过这群愚民。”
沈烟听在耳里，失神望着满地白骨，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什么龙脉什么复周，在这片白骨面前全都成了云烟！
“这不可能！”空中响起着赵如瑟凄厉不已的惨呼，在山体间久久回荡，引起寒鸦无数，扑翅乱飞。
这时赵月揽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小心！”
话音刚落，玄陵深处飞来无数利箭，向门外众人射去。
“小公主！”风涯见赵如瑟犹在发愣，纵身扑了过去，替她挡箭。
沈烟跌跌撞撞后退，脚下被赵月揽身体一绊，两人齐齐从雪崖前滚落，陷入了一个缓坡。
直到耳畔动静消失，沈烟这才起来，看着身下脸色惨白的赵月揽：“你还好吧？”
赵月揽泛起苦笑：“心口中了一刀，还有比这更不好的吗？”
苦笑归苦笑，可是赵月揽心口的窟窿再无鲜血流出，这么大的伤口竟在倾夕之间自行止血，让沈烟又惊又喜。
无心之状虽异于常人，但总算是派上了点用处。
不，是大用处！
沈烟勉强起来，远眺不远处的玄陵，那里满地狼藉，残留一片利箭。
沈烟不由问赵月揽：“你怎么知道玄陵里头有机关？”
“先前在千山吃过一次亏，总不能在同一条河里掉进两次吧？”
沈烟笑了笑，目光寻找着赵如瑟和风涯的身影。
远山尽头，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身上插满了箭。
伴随着这一声倒地，沈烟心里惊了惊：“风涯中箭了？”
中了这么多箭，风涯不会有多少气数了……
果然，风涯倒地之时，已气若游丝：“小公主，我终于等来了你，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无憾了。”
赵如瑟静静地蹲在风涯身边：“你放心。接下来，那些未完成的事，就看我的了。”说罢，她伸出手，轻轻抚过风涯眉眼，抬起手时，风涯双目已经紧紧闭住，再也无法睁开了。
这时赵如瑟站了起来，长发皆散，在风中高高扬起，又肆意打在她脸上。
赵如瑟像是不知痛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满目怆然，目中再无神采，似乎是在倾夕之间老了十岁。
片刻后，她步子坚定地抬起来，跨过风涯尸体，跨过满地残骸，离开了，消失在沈烟视线尽头。
赵月揽发出一阵咳嗽：“我都在地上躺了好久，你就不能扶我一把？”
沈烟这才回过神，赶紧扶赵月揽起来。
赵月揽犹在念叨：“方才你压着我滚落山坡，差点就谋杀亲夫了，也亏得我体格强壮，否则你便要守寡了。”
沈烟忍不住好笑：“嘴皮子这么溜，想来是无碍了。这次亏得你的无心之状，叫你止了血，不过你伤口犹在，而且深得很，得尽快去包扎伤口。”
赵月揽不由叹息：“只怪我对自己下手太狠了……但若非如此，怎能让赵如瑟放松警惕呢？”
他对赵如瑟的称呼，已不再是“皇姐”，而是直呼其名。沈烟手上一顿，不由望向赵月揽，哪知他也在看她，笑得眉眼弯弯：“活着真好。我要我们两人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都不能先走一步。”
“知道了。快走吧，先包扎伤口，其他的事，都先搁一边去。”沈烟扶着赵月揽，向泛起鱼肚白的天边走去。与此同时，她心里也浮出一个念头：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