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副心慌意乱的模样落在黎况眼里,叫他心里颤了颤,他迅速道:“该说抱歉的是我,我不该向你要求这些的。”
“先前很多事情,是我不对,只顾着自己,没顾上你。”
黎况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没事,反正我已习惯了,站在你身后,看你的背影。”
他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校尉章:“这次来洛阳,也是为了你,你既然要章,就给你吧。”
沈烟一喜,随后道:“这章贵重的很,我可不敢要。你这么说,我就当你答应了啊。章还你,届时就恭候你的征地告示了。”
黎况的手忽然轻轻抚摸沈烟头上的朱钗:“你提出来的,我何时不曾答应过你?”
沈烟一怔,下意识站起来,退到了窗前。这时黎况慢慢起身:“那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要和赵月揽走在一起。”
黎况说的,不是“九王爷”,而是“赵月揽”。那是否意味着,他心里彻底将赵月揽划在了对面?至少在情感上,是这样无疑了。
沈烟按耐住心里的惊惶,想了许久才道:“我和他,只是因为有共同的事情要做,才走到一起的。”
黎况只觉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急剧坠落:“你们要做的事情,只有你们两人知道,是吗?”
“对你对我而言,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更何况你肩负要职,不该耽误你时间的。”
黎况叹出一口气:“可是我多希望,能与你并肩,成为与你同进退的人。”
说话间,黎况目光飘向窗外,落在外头某个人影身上时,眼神顿住了。
此时外头飘起了细细雨丝,那人撑着伞,懒懒散散地站在树下。
虽然只看见半截人影,可是黎况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赵月揽。
他一直在外面等着沈烟。
黎况心里最后一丝星火在剧烈摇晃,他叹道:“你之前说,你与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多高兴。”
沈烟顺着黎况目光往外看去,望着细雨中那把伶仃小伞,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收回那句话。”
黎况的背贴在了墙上,某一瞬间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里那簇火苗四溅的声音,噼里啪啦,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灼不堪。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沈烟撇下这一句,再不愿触及黎况瞬间颓败的气息,匆匆走了。
黎况仍站在窗前,静默地看着窗外那柄小伞开始移动,伞下两人挨得极近,哪怕是在雨里也不紧不慢地走着。那样子,竟有点像是老夫老妻。
他垂下眼皮子,喝完了桌上最后一口酒。
征地告示一出之后,沈烟和赵月揽在西郊墙头守株待兔,一守就是两天。
沈烟站了又坐,坐了又站,只觉自己脖子都变长了,可是依然没有见到他们想等的那人。
又是一天太阳下山,沈烟颓然一声长叹:“还是没有出现啊!”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赵月揽心疼地看了眼沈烟,打算拉她离开。
“哎呀等下!”沈烟正欲抬步,忽地脸色一脸,整个人有点僵硬。
“怎么了?”
“我、我腿麻了。”
赵月揽失笑:“我道是怎么了呢,我帮你捏捏。”
赵月揽的手揉了揉沈烟的腿,他不碰还好,一碰就让沈烟愈发觉得千万蚁虫从脚底开始啃食,她忙哆嗦着叫起来:“你别碰我!”
“那怎么办?太阳都快下山,总不能一直像傻子似的在这里杵着吧?”赵月揽见了愈发好笑,“要不我背你回去!”
“不用!”沈烟一把推开赵月揽,单腿跳了几步,“我自己能回去!”
赵月揽无奈,只能慢吞吞跟在后面,愈发觉得沈烟这副嘴倔的模样很是可爱。
“等等!”沈烟突然停住了,双目直愣愣瞪着墙头,“这人……”
墙头告示面前,来了个四十开外的人,高高瘦瘦,他正眯着眼使劲瞅着告示上的字,鼻子都贴到了墙上。待他看清楚白纸黑字时,脸色倏地变了。
沈烟激动地扯住赵月揽袖子:“就是他!”
“我也发现了,不过我说……你站不稳就直说吧,何必使劲扯我袖子?”
沈烟白了赵月揽一眼,一脚轻一脚重地向那人走去。
沈烟没有急于搭话,而是装模作样地一同看着告示,叹道:“好好的梦阳庄,就这么被官府给征走了……”
那人看了沈烟一眼,不由应道:“是啊,梦阳庄在洛阳数十载,虽不算什么高门大户,但好歹也饱经风霜,实在是舍不得啊。”
“舍不得?莫非这位大哥与梦阳庄有些渊源?”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那人长长叹出一口气。
沈烟回头与赵月揽对视一眼,心里都洋溢起了功夫不负有心人的喜悦。
赵月揽走上前,道:“这位兄台,不瞒你说,我们与梦阳庄也颇有渊源。”
那人不由动容:“是吗?”
“梦阳庄的后人,如今在岭南做竹匠,我们叫他唐叔,前阵子我刚去岭南拜访他了。他告诉我,洛阳的梦阳庄是他祖辈老宅,心中记挂得很。”
“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若我有空来洛阳,务必要代他来看看老宅,传递他的心意。”
“难得梦阳庄还有后人啊……”那人说到这里,似乎心情颇为激动,忍不住抹了把眼角,他顿了顿再次问沈烟,“你说那个后人,做了竹匠?”
“是啊,本是在京城锻金的,后来吃了亏便隐居在岭南,打些竹器了。”
那人怅惘唏嘘:“画师变匠人……唐家一代画魂,就此断了啊!”
沈烟忙问道:“看来兄台你对唐家颇为了解,咱们都算是梦阳庄的有缘人了,可否向我们说来听听?”
那人想了想,目陷深思,而后点头:“行吧,这么多年我都一个人孤零零的,难得遇见了有缘人,我……不吐不快。”
赵月揽喜道:“还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呢,正巧咱们要去吃晚饭,不如一道边吃边说。”
“我姓徐,你们叫我老徐就行了。”
赵月揽和沈烟也互相道了姓名,一路上与老徐走向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