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都已在官场打磨了一张极溜的嘴皮子,哪怕一人一句,都足以让黎况没有还嘴之地。他脱身不得,瞬间被湮没在这片人海里,被簇拥着走向马车。
只有抬步进入车厢的那一刻,黎况终于将目光再次移向沈烟,见她低头与赵月揽说着什么,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黎况眼里露出一丝怅惘,将帘子放下了。
其实沈烟正在与赵月揽说着的,正是与黎况有关。
话匣子是从赵月揽这边打开的,他瞪着那伙热热闹闹的人群,低骂道:“见风使舵的一帮家伙!”
沈烟不由笑:“九王爷心里应该早有准备吧,在官场上混的,最拿手的就是这种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以前不曾深刻领教过,今天算是开眼界了。”
“得了吧,你压根不喜欢这种排场,若真是用方才那种架势来迎接你,我估计你会拔腿就跑吧。”
赵月揽露出笑:“那倒也是。这架势,姓黎的也应付不来,替他默哀。”
“我还真没有想到他也来了洛阳。”
“没想到?自打你说你们一道去岭南,一道得知了唐叔洛阳老宅的消息之后,我就猜到会有今天了。”
“马后炮,你先前也压根没有这么说过。”沈烟不由白了赵月揽一眼,顾自说着,“不过他来了,也好。”
“是吗?”赵月揽目光转过来,露出森冷的笑,“看来你很希望他来。”
沈烟撇过头:“怎会呢?不过我们的大计,确实需要他。”
赵月揽一愣:“说来听听。”
“咱们得找到那个隔三差五来梦阳庄种花的人,可是人海茫茫,哪里去寻?说不定可以借黎校尉之手,来个寻人启事。”
“寻人?怎么个寻法?难道根据他的外貌特征描出画像,然后满大街地找人吗?”
沈烟嗤之以鼻:“那多费劲啊。咱们时间紧迫,不能用这么笨的法子。”
“笨?那你倒是说一个不笨的法子。”
“那你可听好了。不论那人是何身份,可以确定的是,他定对梦阳庄很有感情,我问你,若他忽然得知了梦阳庄要被官府征地拆迁之后,会有何反应?”
“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再亲眼看看了。”赵月揽说到这里,心头一动,“你想让黎况以校尉的名义出面,下令征地拆屋?”
沈烟点头笑道:“不愧是九王爷,一点就通。”
“少夸我了,接下来呢?你打算满大街地贴着拆迁告示?”
“这法子又笨了吧。”
“之前不是问了梦阳庄对面那户人家的小丫头了吗?她说那人住在西边,我猜嘛,他不仅住在西边,而且是住在西郊。”
“西郊?何以见得?”
“种花除草,清晨理应是最适宜的时候,更何况以他对梦阳庄的深切情谊,更应该一早来了。但他每次来梦阳庄,都在下午,这是为何呢?还不是因为,他住得远,无法一早赶来啊。”
赵月揽心觉有理,但仍故意问着:“说不定人家就习惯一觉睡到正午,下午才出门呢?”
沈烟摇头:“他几年如一日来梦阳庄种花,可见心智之坚,这样的人,会赖床?要解释他此种行为,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他住在西郊。”
“精彩!”赵月揽抚掌而笑,眼里闪过激赏,“所以我们的征地告示,只需要贴在西郊城郊就行了。”
“然后就坐等他现身吧。”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怎样说服黎况下令征地?”
沈烟道:“这个嘛,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赵月揽的眼神射了过来:“你想私会黎况?想得美。”
沈烟叫起来:“我那是为了公事!不然你去啊。”
“我?”赵月揽捏了捏鼻子,苦笑,“我若是去找他的话,要么是被他送回京城,要么是被他赶出来。”
“看来九王爷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沈烟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接风宴在听雨楼是吧?走吧,去凑凑热闹。”
“这会儿过去,人家估计都散场了,哪有热闹可凑?”赵月揽说归说,脚上还是一点不慢,跟在了沈烟后头。
两人到达听雨楼的时候,果然楼里宴席已散,门前只见几个官员三五成群地走出来。
他们一面等着各自马车,一面议论着:“这个黎校尉有些清高,似乎不太好拉拢。”
“我说老邱,你这拉拢也太明目张胆了吧?这么大嗓门地叫姑娘们进来,自然被黎校尉给挡回去了。”
“我嗓门大?还不是为了给大家助兴?哪知道黎校尉压根不看人家姑娘一眼,枉费我精挑细选了这么多美貌姑娘。”
“老邱,这么多人看着,黎校尉初来乍到,定会不好意思的。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暗着来,改日私下里送几个姿色上乘的姑娘过去,定能讨他欢喜。”
“我看这也悬,他似乎对女人一点都不上心。咱们坐下之后,他除了时不时跟我们应两声之外,就自顾自喝酒,幸亏咱们人多,否则真要冷场了。”
“是啊,你一说我就觉得后怕,那个黎校尉看上去很是年轻,可是眼底深得很,被他一扫之后我就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不知他在想什么。”
“唉,看来这位新来的长官不好对付啊。咱们日后得多留个心眼,看看他究竟好哪一口,如此才能投其所好。”
“对了,这会儿咱们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黎校尉不会一人留在里面吧?”
“我出门前特意交代了,老陈陪着黎校尉呢。黎校尉他不是喝酒吗,老陈是咱们几人中酒量最好的,有他陪着,准没错。”
两人说到这里,安心地笑起来,对老陈格外放心。
殊不知独自陪着黎况的老陈,此时的心情格外五味杂陈。
按理说吧,独自留下来陪着新上任的长官,是份好差事,定能赢得青睐。可是眼前这位黎校尉,对旁边笑脸相对的老陈没有半点理会,他喝酒如喝水一般,一杯杯往自己嘴里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