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说是他来解决,可是,这要怎么解决?
去跟赵泽鹏以及其他股东说,程广年并不打算把财产留给子嗣,反倒是要留给他们所有人么?
理由太荒唐了,这世上除了程煜绝难有人相信,程广年打拼大半生,会将自己一生所得的一切,就这么黑不提白不提的转让出去。
甚至就连宁可竹都不敢信。
程煜的话,宁可竹也只将其当成儿子对母亲的宽慰,只要她还坐在程氏集团董事长位置上一天,这些问题终究要由她来亲自解决。
她却不知道,就在这顿饭的过程中,程煜已经发出了一条消息,对方是集团首席财务官许见喜。
待到这顿饭基本结束的时候,许见喜的消息也回复了过来。
“我们先见一面吧。”
程煜回复:好。
许见喜的消息接踵而来:还是上次那个茶室。
显然早有准备。
没有说时间,那么就意味着现在。
出门的时候,正看到姚大宏姚忍毅父子俩带着那些工人离开,见到程煜,他们纷纷冲程煜挥手致意。
看看身边的吴伯,程煜问:“都安排好了?”
吴伯点点头,道:“一共十七个人,按您的吩咐,安排了九间房,一切费用都已经预缴,他们只需要出示身份证即可入住。酒店太小了,不提供早餐,但是我跟他们交待了,让他们明早派人购买一些早餐,分别送到客人的房间里去。一会儿他们开房的时候,前台会跟他们确认早餐送去的时间。”
不得不说,吴伯这个在程家工作了十几年的管家,在任何事务的处理上,都显得游刃有余,若不是因为子嗣的事情分了心,也绝不会在韦护士的事情上出现那样的失误。
“另外,小少爷,这十七个人,明日如果出现人员调整,是否要跟您汇报?”
程煜摆摆手,说:“没必要,大致上也不会调整,但如果有不同,你跟姚叔确认一下即可。姚叔就是今日早晨就过来的那二人之中年长的那位。”
吴伯点头记下,程煜又让他给自己安排一个司机,他晚饭喝了酒,显然已经不适合开车了。
回到屋里,跟正在聊天的宁可竹以及杜小雨告了个假,表示自己一会儿还有些工作要处理,让杜小雨自己回家。
得知杜小雨今天是骑摩托来的,程煜道:“我让家里的司机送我出去一趟,小雨你陪妈多聊会儿,等那个司机回来,正好把我那辆车开回去,你的摩托就先丢在这边吧。”
杜小雨用眼神询问程煜要去做什么,程煜笑了笑,表示没什么要紧事,杜小雨也就不再多问,继续跟宁可竹手拉着手聊天。
程煜上了车,晚上的城西干道很是宽松,不过二十分钟,便抵达了之前去过一次的茶室,或者叫做围棋社。
路上,程煜脑中突然发出叮响,这让程煜一个激灵,可千万不要是又触发了什么任务,哪怕他和许见喜的亲密度显然还远达不到6以上的程度。
凝神一查,原来是有积分到账,理由当然是抠门成功,这让程煜颇有些不解。
调出明细一看,才知道是姚家洼的人导致的积分,一共两笔,一是晚餐,二是酒店。只是程煜很奇怪,为什么这两笔积分会到这个时候才到账。
酒店的还算是比较好理解,毕竟吴伯是交了钱,但万一这帮人没去登记入住,那么这甚至不是抠门成功而是浪费了,所以严谨的神抠系统当然是要等到姚叔这些人住进酒店才会发放这笔积分。
但晚餐的就比较古怪了,程煜发现其到账时间甚至晚于酒店入住的这一笔。
仔细回忆了一下,程煜想起刚才姚叔那些人离开的时候,不少人的手里还提溜着一些明显是剩余的饭菜的袋子,这当然不会是他们收拾了残羹冷炙打算自己扔进垃圾桶,而是其中一部分人大概想带着这些反正吃不完的饭菜回去再喝点儿酒。村里人没那么讲究,不至于放着剩饭剩菜任其倒掉,然后自己到了酒店再去外头踅摸烧烤之类的下酒菜。
想必是神抠系统无法容忍任何的浪费行为,如果不打包也就罢了,这算是进餐过程中合理的剩余。但既然打包了,它就要亲自见证这些人是真的带回去吃,而不是带回去就扔掉。
于是乎,晚餐的积分反倒是比酒店的积分更晚一些菜到达。
晚餐带来的积分是四十六点,而住宿稍多,达到七十一,共计一百一十七点。
搭乘电梯上了楼,程煜看着只点着一盏幽暗灯光的写字楼。
这个地方原本就只是个围棋社,里边的包间却用作茶室的功用,程煜怀疑这根本是专门为许见喜安排的,毕竟一个不赚钱的围棋社,总要有些固定的收入才能达到收支平衡。
上次是程煜先到,这次却是许见喜恭候多时了。
看桌上的茶都已经寡淡无味,显然许见喜在这里已经等了许久,甚至是看完程煜给他发的消息,他都没回复便已经到了这里。
“许叔来很久了?”
许见喜点点头,示意包间里弹琴的女子为他们换一壶茶。
“下班后就直接过来了,恰好程少给我发消息,便约你在这里见面。”
程煜在许见喜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待到新的茶水上齐,许见喜摆摆手,那名女子便退出了包间,并帮他们关好了门。
“程少找赵泽鹏,所为何事?”
程煜笑了笑,喝了口茶,说:“我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应该是赵泽鹏自己问我,不想却由许叔越俎代庖。”
许见喜面皮微微一紧,他听出程煜言辞之中的不悦之意,越俎代庖这个词,可谈不上什么中性,至少在这里,在这个时间,是对许见喜有意见了。
“也是赵总让我问的,不得已,还望程少见谅。”
“我的目的,其实你们都很清楚,这样的问题毫无建树。只是赵泽鹏不来见我,却让许叔打这个头阵,看来在这次的事情里,许叔是站在赵泽鹏那边了?”
许见喜的面皮再度紧了紧,似乎显出几分尴尬。
端起了茶盏,许见喜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这是一个很恰当的时机,正好老程躺在那儿,他那几近半数的股份所代表的投票权恰到好处的失效,这就给了集团上下许许多多盼望着上市套现实现财务自由的人蠢蠢欲动的机会。”
许见喜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竟是一口茶都没喝,不过想必他在这里坐了许久,这茶水早就喝饱了吧。
他抬起头打量着程煜,虽然面无表情,但却比上次见到他,更显出几分智珠在握的从容。
许见喜还记得,上一次跟程煜见面的时候,程煜用错了一个成语,原本只是想说私下沟通,却用了个略含贬义的词汇——暗通款曲。
而这一次,程煜又接连使用了两个明显带有贬义的成语。
但许见喜知道,这次绝不是程煜不知道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无论是越俎代庖还是蠢蠢欲动,都充分表达了程煜内心的不满。
“我承认,这的确是个很尴尬的时机,但正如程少所言,这个时机很恰当,错过这个机会,公司许多元老以及股东,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看到程氏集团上市的那一天。程少您无论出身,还是个人能力,都是顶尖的,所以您未必能了解那些工作了半辈子,这会儿只想喘口气的人的想法。”
从你,换成您,这代表了许见喜的态度,以及他自认与程煜之间的势。
“老程为什么坚持不肯上市?”程煜拎起茶壶,给自己又倒了些茶水。
许见喜皱着眉头,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或许他是真的不理解,为什么程广年如此抵制上市。
“程董的说法,是他不希望资本过多的介入到集团的运营中来。但是……”
许见喜欲言又止。
程煜作为一个学宏观经济出身的,他当然知道许见喜的顾虑以及内心真实想法是怎样的,尤其是在国内的经济环境之下,而从许见喜的犹豫之中,程煜也猜出了他这次站在赵泽鹏那边,必然是出现了一些不能言说的原因,看来赵泽鹏也承受了一些外来的压力。
“赵泽鹏十个点,四大金刚十四个点,杜氏集团五个点,二十九个点,你们大概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吧?”
程氏集团目前的股份,除了程广年手里那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外边一共就只有五十六个点的股份。一旦要行使投票权,拿到其中二十九个点的支持,董事会上几乎就可以推行任何新政策。
在上次关于董事长人选的竞争中,杜氏虽然赞同上市,但在程氏集团归属这个问题上,依旧站在宁可竹这边,所以哪怕赵泽鹏是真的要跟宁可竹竞争董事长的位置,胜算也很低。
但是这一次,杜氏集团包括杜长风本人,其实都更认可集团上市,哪怕是部分下属集团上市的决策,是以这百分之五的投票权,一旦倒向了赵泽鹏,宁可竹哪怕能将剩余所有散票都归拢在手里,恐怕也是无力回天。
这也是许见喜愿意为赵泽鹏做马前卒,先来试探程煜态度的原因。
可是看到程煜这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许见喜又有些忐忑了,他不知道程煜手里究竟还掌握了一些什么,才能让他明明知道赵泽鹏已经牢牢掌握大多数票,却依旧认为自己还有胜算。
“程少,其实不止是赵总,我们财务部门也进行了大量的核算工作,我们并不认为,上市会真正的影响到集团的运营。您还并不了解我们对于这次上市的规划,我现在可以为您简单的计算一下。”
程煜笑了笑,说:“许叔您是财务界的老前辈,但我好歹也是学宏观建模出身的,财务细节我肯定远不如您,但在企业上市的前期规划上,你们能想到的,怎么就会认为我想不到?”
不等许见喜辩驳,程煜伸手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上市方案,两条路。其一,集团拆分上市,将旗下最适合,也最容易让股民买单的那些资产,进行各自的上市,不止在国内,可以分散到不同的市场上,比如港岛,比如美国。只要拆分的足够合理,这些上市企业影响不到总公司的决策,是以即便有资本大量购入散股,也不可能干涉集团的整体运营。”
许见喜微微颔首,集团的这位大公子,对于上市策略还是很了解的。
“而另一个方案,则是整体上市,只要控制好流通股的比例,以老程手里目前百分之四十四的股份,加上我和我母亲手里十二个点的股份,只要再与赵泽鹏这样的大股东签署好上市后允其套现的比例和年限,再剥夺掉一些小股东以及管理股的投票权,那么也是可以将董事会的投票结果牢牢控制在老程手里的。等到老程醒过来,又或者他再也醒不过来,他手里掌握的股份代表的权利,也依旧可以达到控股的程度。”
许见喜微微吐出一口气,这的确就是他跟赵泽鹏达成统一意见最关键的几个要素。
当然,具体的份额,以及详细的策划案,还需要等他这个首席财务官率领整个集团的财务人员进行极为细致的计算,最终才能得出一个最为妥帖的数字。
在许见喜这种老财务看来,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可以归咎到数学上,只要把数字控制好,那么程广年担心的一切就将都不会发生。
“我有两个问题,分别针对这两种融资模式。”
许见喜稍微显得轻松了一些,端起了茶杯,喝下一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水。
“愿闻其详。”
“针对拆分上市,你们认为集团下属企业,适合上市的部分,是优质资产还是守城资产?又或者是……”
许见喜毫不犹豫的说:“那当然是优质资产。”
“公司的优质资产,是公司未来几十年的命脉,在庞大的资本倾轧之下,在更为宏观的政策影响下,集团总部今后对这些未来集团最重要的部分,控制力还能够达到现如今的令行禁止么?”
见许见喜有话要说,程煜再度做出阻止的手势。
“你们可以说我是杞人忧天,但我在国外学习的时候,曾经大量为国内民营企业的发展进行建模,说实话,我非常遗憾,很多民企在发展的过程中,看似是决策人的一系列行为导致企业控制权旁落或者干脆就是企业走向衰败,但实际上,真实的原因毋庸我多说,你们这些在国内耕耘十几二十年的资深精算师,不可能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在我看来,拆分上市,是最为不可取的。”
许见喜的面色变得凝重了许多,这也是他跟赵泽鹏具有一定程度共同认知的。
当然,这里边具有许多可以调整的地方,细节上可以通过大量的计算,最终确定一个更为合理的拆分方案,以确保程氏集团的大利益不受损。
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些也并不都是无法解决的。本着一部分资产受损的注定结局,却可以盘活更多有益的资产,在上市之后获得更多的资金,这在许见喜和赵泽鹏看来,是程氏集团,或者任何一个企业都必须做出取舍的事情。
“我知道,你们会通过庞大的计算来得出取舍,最大限度的保证程氏集团的未来发展和控制权,但是,我要说的,是程广年他绝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你们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你们只能在他现在无法开口的阶段进行这些操作。”
许见喜的脸上露出几分愧疚之色,程煜却当做没看见。
“优势资产的上市,丧失的控制权,是绝对无法逆转的,所以任何的取舍在我这里看来,都是屁话。那么,我们再来说说整体上市的方案。”
“我个人其实也更倾向于整体上市,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集团总部的决策权,即便是流通股被资本全部掌控,也依旧不会影响到集团的方向。”
面对许见喜的自信,程煜点点头,说:“我当然相信许叔能做到这一点,也愿意相信赵泽鹏会倾力配合许叔达成这样的愿望,但是,他赵泽鹏要不要减持?四大金刚要不要减持?那些小股东要不要套现?杜氏集团又要不要套现?至于管理层,毫无疑问,为了实现个人的财务自由,他们必须套现。许叔你当然可以通过庞巨的计算量,来得出一个他们即便套现之后,集团总部依旧能够控制的投票权量。可我还是那句话,这不是程广年能够同意的,他就是个一言堂的领导者,一个暴君,他需要的是绝对的百分之五十一的控制权。从人数上,你们是大多数,你们各有各的需求,而你们的需求,绝大多数时候跟老程都是相悖的。我想正告你们的是,程氏集团能够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很大程度上,或者说在整体的决策层面上,几乎完全依赖的都是程广年的暴君行为,依赖他的独断专行,依赖他的资金来源。许叔,你作为集团的首席财务官,你应当远比其他人更加清楚,程氏集团在面临现金流缺口的时候,是不是几乎全都是由程广年一力解决的?而在这一次次集团缺乏现金流的时候,程广年这个所谓的暴君,是不是其实都可以藉此蚕食他们手中的股份,而进一步的巩固自己手中的控制权?这些年来,程广年个人借给集团的现金总量,加起来应该是一个相当恐怖的数字吧?这些钱都还上了,而程广年从未落井下石。当然,我不是在跟你们讨论程广年的人品,而是我想告诉你们,老程他如果真想做到一言堂,那么现在公司里很多股东只怕连说话的份都没有。这其中也包括他赵泽鹏。”
许见喜内心一惊,他脑中顿时浮现出这些年来,通过程广年的手不断流入到程氏集团的那些借款,那些低息到几乎让每一个企业人都能从睡梦中笑醒的现金。
是呀,一笔一笔的不觉得,可是,加在一起,那是一个如何庞大的数字?而数字的整体庞大甚至还无法概括那些资金对程氏集团的帮助,因为以程氏集团现今的规模,三五十亿的资金似乎看不出什么,但在程氏集团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那一笔笔从几千万到几亿再到几十亿的私人借贷,几乎都是伴随着程氏集团体量而增长的。
正如程煜所言,如果程广年把那些借款充分利用起来,赵泽鹏手里的股份还能剩下多少?而如果那些不是借款,都是融资呢?哪怕每次稀释的都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这么多年下来,赵泽鹏手里的股份又能剩下多少?
许见喜猛然站起身来:“程少,您直接跟赵总谈吧,我这个打工人不适合介入你们老板们之间的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