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鬼疮
北城废品厂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
内部是一片接着一片的垃圾山，站在那，好像进入了垃圾迷宫。
我穿梭在垃圾山间的小路，嗅着一阵阵飘来的臭气。
“有人吗？”
再偶尔问上一句。
但并没有人回应。
风好像越来越大，吹在脸上，像刮脸刀割破了皮肉。
我眼前的世界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雾蒙蒙，周围垃圾山上的物件，也因为这风，开始一件件滚落。
有锅碗瓢盆。
也有桌椅板凳。
大个头的甚至还有废弃的电视、冰箱。
我停住脚步。
看着它们一件件滚落到我身边。
我知道那不是风吹的，风从我的正面吹来，而这些物件却来自四面八方的垃圾山。
它们将我环绕，或者说包围。
“叶舟……嘿嘿嘿……叶舟？”
“是你来了吗？”
“昨夜不是……不是躲在门里……不敢出来的吗？嘿嘿嘿……快让我瞧瞧……我的挚爱叶舟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阵幽幽的女声，断断续续地钻入我的耳朵。
我无法分辨她究竟来自哪个方向。
但我听得出来，那是小南的声音。
本能告诉我，该逃了。
可四周滚落的垃圾，却渗出血水，血水变得黏稠，将它们包裹。血糊球上慢慢生出毛发与五官。
它们变成了一颗颗染血的头颅。
“呃……呃啊啊……”
“叶……叶……姓叶的……都该死……”
“还我们命来！还我们命来！！”
冰箱与电视化身的巨头，挡住我面前的去路。
杯子与锅碗化身的小头，裹住我的双腿，让我无法迈步。
头颅上黏稠的浆液彼此相融，它们一颗接着一颗滚上我的身体，将我糊成了一只血人。
“嘿嘿……叶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小南的声音又出现了。
这次她在我耳边。
她蓬乱的头发，闯入我的视线，接着是青筋暴突的灰白色的脸！她双目凸出眼眶，渗出血液流满了整张脸！
小南张开嘴，一条血淋淋的舌头，慢慢地爬上了我的脸。
“呃……”
我痛苦地低吟。
意识开始模糊。
但一切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半夜三更的，鬼叫个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洪亮的男人的声音出现。
小南的脸慢慢从我面前挪开，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他身上有好多张脸，胸口、肚子、手臂……
凡是露出皮肉的地方，全是扭曲的鬼面。
而他自己的相貌，正是白天见过的那个“没胡子的钟馗”。
“多……多管闲事！”
小南咬牙切齿。
但身体却慢慢地从我身上退去，我意识有点模糊。当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垃圾堆里，面前有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正一巴掌一巴掌地拍打着我的脸。
是那“钟馗”，只不过，他身上的鬼面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脓疮，散发着阵阵恶臭。
……
垃圾场的小窝棚内。
刘生躺在木板床上，看着我给他的木匣。
“东西是不错。”
“可惜未必收得了。”
“你瞧，你剁碎过它一次，砸烂过它一次，扔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最后它都回到你身边了。”
说完，把木匣往地上一扔：“小子，要救你的小命，得用别的办法。”
我捡起木匣：“什么办法，一直住在你这吗？”
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名叫刘生的“无须钟馗”究竟是什么人，但我感觉得到小南是怕他的。如果一直留在这个人身边，也许能活命。
“住我这？你给钱？瞧你那穷酸样。”
刘生撇撇嘴，突然伸手指向我的脖子。
我也抬手摸了摸，那个地方的伤口还在，偶尔转头的动作大，也会很痛。手腕、手臂、大腿都是一样的。
“那才是要你命的地方。”
刘生说。
“今晚一过，明晚你再入睡，梦中就会被鬼砍掉脑袋。留在我这，的确能救你一时，但在你的梦里，老子可管不了。”
我沉默。
轻轻拨开手腕上的红线伤口，鲜血流出。
那血液又一次唤醒了我记忆中的画面，我按倒了小南，斩断头颅！切断手臂，让完整的她，成为碎块。
为什么我会做那样的事……
“知道了，那就告辞了。”
我准备离开。
但又被木板床上的刘生叫住：“去哪啊，小子？”
“找个舒服的地方死。”
“呵，看得还挺开。小子，我只是说我帮不了你，可也没说你没救。”
他下床，走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毒疮中的脓液渗透了我的衣服。刘生站在门口，指着垃圾场的北方：“离开这座垃圾站，顺着小路一直往北走，到城郊有座山，名为北山。那山上藏着一把刀，刽子手金刀。你叫叶舟对吧？你拿了那把刀，无论是现实还是梦中，只要刀掐在手里，什么鬼都不敢动你，不仅如此……”
讲到这，他突然阴森一笑，在我耳边低声补充道：“你甚至还能再杀那女鬼一次。”
我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胸口。
心跳有点快。
“你是谁？”
我问。
“刘生啊。”
他笑。
“为什么帮我？”
我继续问。
他大笑，手狠狠地拍在我肩膀上：“当然是因为咱俩投缘了。”
……
人真的很奇怪。
明明知道自己罪大恶极，却还是不愿意赴死赎罪。
清晨，我走在通往北山的路上。
身上带着三样东西，一是那扔不掉的装着女人手的木匣，二是一把铲子，三则是一块棺材木。
刘生说这“入北山，取金刀”是有规则的。
进入北山以后，先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头可以露出来，但必须用棺材木遮住面门。
木头他已经给我准备好，是昨天偷偷在陈德子棺材上掰下来的。
接着，从傍晚五点开始，躺在坑里一直等到子时。子时一到，便破土上山，顺着山路一直走，会遇见一块乌黑锃亮的巨石。
搬动那石头，下面就是刽子手金刀！
但切记，在土坑里不要睡着。
上山途中，无论听到背后有什么声音，也不能回头去看，哪怕是已经开始搬动巨石。
……
5 刽子手
我在北山脚下给自己挖了个坑。
傍晚时，按照刘生所说的话，我躺入坑里。让身体陷入松软的泥土。
最近几天没睡过安心觉，山上又寂静，躺下没有几分钟，困意就来了。
但为了保住性命，我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
我睁大眼睛，开始回忆。
回忆我的过往。
我从很小的时候，记性就不是很好。不是说我总会忘记东西放在哪，而是隔三差五地失忆。
每个月总会有几天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现在想想与小南相处的那段日子，我似乎就是那种状态。
于是，那些关于小南的记忆，便再次浮现于我眼前……
河边，黄昏。
我与小南依偎着彼此，画面是那么美好。
突然一阵刺耳的收音机声，撕裂那画面：本市三月，第七位失踪者尸体被发现，死者为男性，死因不明，尸体发现时已被分解为三十六块。
本市五月，第八位失踪者被发现，死者女性。
本市六月，第九位……
“嘿嘿……嘿嘿嘿……”
突然，一阵刺耳的笑声出现在我耳边！
我猛然睁开双眼。
我竟险些睡着。
不过，那笑声还在，除了笑声在我的耳边还有沙沙的脚步。
好像是有一双脚，正贴着我的耳朵在走。
“奇怪了……刚刚明明就在这的……”
“怎么找不到了呢？”
“叶舟……叶舟？我的爱人，你藏在哪了……嘿嘿，我好想你的，你快出来呀……”
是小南的声音。
她终于停下了脚步，就站在我头顶的位置。
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棺材木就扣在我的脸上，但我还是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我的上方，俯身看着我。
“奇怪了，他不在这？真是奇怪……”
脚步声动了，离我而去。
“呼……”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泥土下，手慢慢搭在胸口，心跳有点快。
时间一分一秒推移，我不敢再有半分松懈。终于，随着手机闹钟的一阵响动，夜里十一点，子时。
我迅速从坑中爬出，扔掉棺材木，拿起坑里的木匣与铁锹，顺着面前的小路上山。
手电筒的光照下，山林间树影重叠。
但却始终不见刘生口中那块黑亮的巨石。
倒是我的耳边，阴风阵阵。
最初我以为那是风声。
可渐渐那“风声”越发密集，我终于听清，那是一段段窃窃私语，仿佛越来越多的人，跟在我的身后，与我一同上山。
“小伙子……小伙子……小伙子你等等老太太……”
那密集的声音中，一道老妇的声音变得清晰，向我迅速逼近。
当她再次开口，仿佛那张嘴就长在我的耳朵后面：“你有见到我那孙子吗……我八十二个孙子……如今都不知去向，小伙子可否帮我……”
我不理会。
她的叫声就越来越大，直至扭曲！
突然她改变了前面所有的台词，并且用尖利的鬼啸叫出我的名字：“叶舟！！啊啊！你……你为什么不回头？！为什么不回头！你……你还我头来！叶舟你还我头来！”
一道血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是个身材佝偻的老妇。
但是她的脖颈上没有头颅！
我瞪大眼睛看着她，脚步稍稍一顿，马上又闭紧双眼冲了过去！
“刘生说了三条规则，挖坑埋自己，坑中不睡觉，上山不回头，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限制。无论看到什么，一头冲过去就好了。”
一阵刺骨的寒意掠过我的身体，而后消失了。
当我再次睁眼，面前还是不断重叠树影。
我的手轻轻搭在胸口，心跳有点快。
但身后的声音还是不断地逼近我，一个个出现在我耳边。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听起来职业也是各不相同。
他们骗我回头的办法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我无视以后，会发疯似的喊着还他们头来。
就在我精疲力尽之时，面前重叠树影中，突然出现一块竖立在林间的石头。
那石头有一人高，乌黑锃亮，与刘生的叙述一般无二。
我的疲惫一扫而空，大步走向那块巨石！到它跟前，我用力地推着，然而巨石沉重，我的力气无法令它动弹分毫。
恰在此时，耳边再次出现了那熟悉的声音。
“叶舟……原来你在这儿呢，我找得你好辛苦呢。”
是小南。
她来了。
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不在我的背后，而是我怀里颤抖着的木匣。
咔！
木匣断裂，那只女人的手飘了起来，迅速生出血肉，那手臂又细又长，如蛇一般将我缠绕。她的脸绕到我面前，面目狰狞，双眼流着血泪，嘴上挂着扭曲的怪笑。
我觉得脖子很痛。
手腕、手臂、大腿、胸口都在剧烈地疼痛。
那些“红线”伤口在不断加深，我感觉得到。
“子时三刻。”
就在我命悬一线之时，刘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我耳边。
“救我……”
我向他求助。
“子时三刻。”
可他好像只会说这一句话。
“多管闲事！！”
就这么一句话，好像把小南惹怒了，她勒我勒得更紧！我觉得自己的脑袋，马上就要搬家。
这时，刘生那洪亮的嗓音再度响起：“子时三刻！！”
嗡！
还是那句话，可这声音却仿佛一支箭矢，击碎了我心里的一道“罩子”。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单手推动了面前的黑亮巨石！另一只手向下一探，便摸到了一把冰冷坚硬的刀柄。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也闪过了记忆的画面。
依旧是黄昏，依旧是河边。
小南微笑看着我，一只手轻轻绕过我的脖子，指甲肉眼可见的增长，化作血爪：“叶舟，你就是我下一个猎物。”
啪！
那只手被我抓住。
“谁是猎物还不一定。”
她一愣。
我却翻身将她按倒，并从衣服里抽出一把刀来。
“叶家刽子手，午时三刻斩罪人，子时三刻诛恶鬼！”
伴随着记忆中的话音落下，现实与记忆的画面重叠，我手中的刀狠狠斩向小南的头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