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三年十一月五日。
寒风卷着细碎的黄沙,掠过凉州城。
王厚按剑而立。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而今大宋在凉州早已是生根发芽。自从朝廷委派王厚经略西北,这片曾经黄沙漫卷的不毛之地,如今已是阡陌纵横,军屯遍地。
同时凉州牧场供给了宋军大量的骑兵,多余马匹还装备了大量的车队,进行这一次纵深穿插的进攻。
随着战鼓擂起,熙河路大军从凉州起兵,凉州直,党项直,还不算各军附属骑卒,汉军直属骑兵直。无数马队车队从营盘中涌出,从四面八方汇入行进的大军中。
但见近十万大军行进间,令骑往返,除密集脚步声外,别无杂音,肃然有序。
数万骑兵一出凉州,正是我汉家儿郎‘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后方则是大车,二十余万的役夫,其中过半是从秦凤路征发而来,其余则从熙河路征募。
杨大头也是其中一员。
他今年五十,原是秦州人,因朝廷招垦迁至熙河路安家落户,娶妻生子。
这次又被从熙州的家里征发至凉州来。
从熙州至凉州这条路,他已走了多少趟了,本以为年岁大了,这辈子不会再走了。
但这一次举国之战,从熙河路中每三丁要征发一人,秦凤路每五丁征发一人。保甲道,朝廷下得是死令。
什么是死令?谁敢逃役就要死的那等。
所以杨大头【运气不好】被抽中了,就不得不去了。
风沙弥漫开来,杨大头浑浊的眼睛看着这一切,所幸的是家里盖了宅子,大儿也开始发蒙了。朝廷允诺,若他折在阵中可供他大儿继续读书,日后衙门里有差事会优先安排他。
自古军兴百姓有多苦,他发蒙的大儿给他念了一首石壕吏,听得杨大头沉默了良久。
不过他转念一想,当今天子比唐朝圣人还算是开明的。他若是死了,给孩子挣一个前程,这辈子也值了。
杨大头看了眼大车,车上装载的是马料,但这并非给他拉车的骡马食用,而是专供冲阵战马的精料。
至于其他大车装着各种兵甲或粮秣。
“驾!”
杨大头扬起鞭子,跟上大军行进的队伍。
三十余万人行军并非易事,兵马各自良莠不齐,行军速度有快有慢,还要遮掩运输物资的民役。
一旦走不好即散了,所以王厚将兵马分作三部,骑卒步卒雄赳赳气昂昂,大军朝贺兰山浩浩荡荡而去,望不见尽头,日出时前队兵马方出,直至日暮时,后队方才离开凉州城。
青唐蕃部也与他们一并穿过沙漠,不过他们走另一条路线,否则沿途取水就难了。
……
鄜延路。
银川城。
宋军筑永乐城失败后,元佑二年,党项亦丢了灵州城。李秉常为了求和割让了夏州,银州等定难三州。
宋军趁势挺进,并废弃了在永乐城筑城的原方案,转而选在银州修建银川城,作为经略横山的大本营。不过一年功夫,不仅建好一千五百步城,连护耕堡都建了八座。
自宋军进筑银川后,横山附近的蕃部三分之二都投向了大宋,李秉常三令五申,不许投宋,但凡归附汉人的蕃部,一律执而杀之。
但经不住大势所趋,人心所归。
因为自元丰以来,定难五州屡屡大旱,对党项而言,河南之地只有横山和天都山可以耕牧,其余都是贫瘠不堪。
如今天都山已失,横山又年年遭遇大旱,李秉常年年点集,横山蕃部早已难应。现在宋军进筑银川城,横山蕃部多明里或暗里投宋。
其实宋军当初还可选择驻夏州,也就是当年赫连勃勃筑统万城故地,去年也被割让给宋。
但夏州经多年征战早已残破不堪,城墙都被宋太宗拔去。吕惠卿曾多次指挥河东兵马来打草谷,致土地荒凉,百姓逃亡。所以宋军只留一队兵马看守,转而经营银川城。
如今银川城中重兵拥集,从内到外透着杀伐金戈之气。
城中五间七架的白虎节堂更是气氛肃杀,厅堂四面滴水檐下甲士密布,帅旗号旗置于堂前,于寒风中飒飒作响。
种师道与米赟、曲珍、高永能、景思谊、刘法、刘延庆、刘仲武等将正在堂中聚议。
四面窗户紧闭,堂上燃着手臂粗细的红烛,军图中央则原先的定难五州。
但见主帅种师道言道。
“昔日洪州,宥州,银州羌户最是劲勇,乃李元昊,李秉常素来所持,为中国心腹大患,而今只余洪州一州!”
”但只要攻下洪州,龙州,再取盐州,如此横山可定,也完成司空布置给本路的方略!“
却见刘法出班道:“启禀节帅,末将有一计策!”
种师道道:“道来。”
刘法道:“末将派人查探过,洪州城低矮,不过沟壕一道,可命数千骑兵疾驰而袭之。”
“每名骑兵携草一束,铁锹一具,填壕而过,掘断城身即可得城。”
一旁米赟道:“洪州党项羌经营了上百年,如何能取巧而下,此策不可行。”
另一员将领刘延庆附和道:“我军兵多将广,徐徐进兵才是正道。”
众将唇枪舌剑争议作一团,身影印在窗户纸上,好似一场皮影戏般。
种师道心知,陕西各路派系错综复杂,尤其是鄜延路中,大大小小的将门间各有矛盾,平日里都是争功诿过。
赵宋官家喜提拔寒门官员来平衡朝堂局势,种师道既用种家子弟,也提拔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刘法,使之脱颖而出。
但见刘法道:“用兵当正奇相合才是正道。正所谓兵贵神速,当初王中正率大军攻兴州,灵州只需数百骑兵可下,他却偏偏不作为,以至于贻误战机。”
“而今取洪州只需这般,何至于大费周章。末将愿立军令状。”
种师道闻言:“真乃壮士,就依汝所言。”
一旁米赟则满脸不服地道:“节帅是否将进兵方略向行营禀告?”
种师道摆手道:“不必,出兵之前司空有早言在先,用兵不可遥度,临敌制胜之事,皆委于将帅!”
“后方之事不利责在于他,前线之事不利责在于我。”
“总之一切只要打赢了就成。真事事请教司空,败了照样被治罪!”
众将闻言默然。
种师道对刘法道:“大战在即你的兵马每人先拨五贯钱,一匹绢,一匹棉作安家之用。另还要什么军需酒馔尽管取来,本帅一切依你调拨。”
“此战许胜不许败!”
刘法轰然道:“末将领命!”
……
韦州,原党项静塞军监司所在。
当年李元昊在此曾经略环庆、泾原等路,而今韦州早成了宋军此番攻伐党项,环庆路和泾原路两路大军的后勤大本营。
过去党项经营兴州,灵州,水利灌溉发达。
灵州当地都可以耕种大规模的水稻,所以此举减轻了宋军粮草千里转运之难。
唐时朔方节度使管兵六万四千人,灵武郡城(灵州)就驻防两万七百人。粮草自给的前线重州屯驻重兵,是一等威慑敌国的办法。似河东路的麟府也驻扎宋军两万兵马,令党项不敢在此耕牧。
宋军取得灵州城后,即进驻两万环庆,泾原路精兵,又募了数千当地已经胡化的关西汉人为弓手,虎视一河之隔的兴州城。
除了屯兵外,夺回灵州还有一个重要意义。唐太宗在灵州会铁勒诸部,后被尊为天可汗,从此唐朝正式确立对草原各部的控制。
夺回灵州,意味着中原重振声威。
为了方便几十万大军西征,除了灵州外,宋军还有韦州,环州,鸣沙州沿着进军的路线各建了数座粮城。这也是宋与党项战争攻守异势所致,宋军将大量粮城前置,缩短了补给距离。
王赡,彭孙为二路经略使后不断招诱党项人口兵士以及守将,使之投宋。一个月内,归附党项叛民就有上万之多。
确认出兵的消息后,环庆路经略使王赡,以姚雄为先锋出兵静州。
姚雄以党项降卒为前导,事先侦得守卫烽堡士卒姓名,命党项降卒诈呼大首领来了。
呼出一人,即斩一人,利用这办法拿下了十余座党项为戒备宋军而设的烽堡。
等到姚雄大军抵至静州城下时,驻守静州的党项监军嵬名药默大吃一惊,当即不战而降。
宋军轻易地攻陷兴州的西面门户后,顺势包围怀州攻打。王赡派兵尝试过黄河,但被守军击退。
而泾原路经略使彭孙事先侦得惟精山守军羸弱不堪一战。
彭孙使降伏大宋的原左厢监军司统军嵬名阿埋招降,蕃部喝强山,讹心二部叛宋,党项驻守在惟精山兵马震动。强山告诉彭孙党项兵马部署虚实,彭孙当即命郭成刘隆二将分别从上下游渡过黄河直取惟精山,结果党项兵马大败,惟精山失守。
当宋军炎炎大旗飘荡在惟精山时,顺州城门户洞开,让彭孙所率的泾原路主力轻易渡过黄河天险,沿河党项兵马不敢抵挡或降或逃。
顺州再度被宋军围困。
开战之初,泾原路和环庆路进展极顺。
……
祁连山脉下,阿里骨催发大军,一旁作为监军则是童贯。
阿里骨所率的回鹘,鞑靼战士所行的目标,是党项黑山镇监军司。
童贯仔细打量,阿里骨手下兵马堪称骁勇,实胜过他之前所见的青唐部兵马,只是可惜披甲率不过一成。
反观宋军兵马,熙河路披甲率接近五成,而陕西其余各路也在二至三成之间。而李元昊当年横扫关中时,通过缴获来的宋军铠甲,其兵马披甲率极高,甚至搞出了铁鹞子这般全员披甲的强军。
但平夏城一战后,党项精兵丧尽,铠甲尽失。
阿里骨与童贯言语道:“你说此番我军打下地方,是奉给大宋,还是归于我家。”
童贯道:“节度使不是作大宋的官,怎么此话?”
阿里骨道:“既是节度使就是藩镇,当然是要有个说法,话要问在前面。”
童贯道:“此番北伐,我军从各路出兵逼他。”
“你兵马出个力!趁虚袭个黑山镇,不费甚功夫。事先都讲好了,难不成要食言?”
“之前出兵还道是出个力,走个过场。可俺却知高昌回鹘此番或要出兵南下支援党项,到时候怎办?”
童贯问道:“不知高昌兵马如何?”
阿里骨看着童贯神色,倒似在打量高昌的实力。
童贯也不掩饰道:“打下党项后,朝廷便与高昌接壤了,以后总是要打交道的。早些知道其底细,日后或也可作进取之用。”
阿里骨看着童贯这般毫不掩饰的进取之意,也是暗生忌惮。
他也算在宋朝拘役过数年,对国朝掌故十分熟悉。似李宪,童贯这等太监出来监军,各个不是好相易与。这些人专承人主心意而为,完全没有是非对错,用事自私冷漠,残酷无情,只是一意制造杀戮,以满足一己富贵。
宋朝皇帝用这等人,如何是国家之幸?
童贯短暂沉浸于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雄心后,旋即转过头问道:“方才节度使说要什么报酬?”
阿里骨则肃然道:“打败高昌,乃甘为大宋天子驱策之事,至于能不能得黑山镇之事还请公公替俺主张便是。”
童贯闻言大笑,这阿里骨还是这么能屈能伸,司空言此人乃安禄山之辈,真一点不错。
童贯当即满天许诺,阿里骨自也是表了一番忠心。
不过这二人都是一丘之貉,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话,连一个字都不可信。
……
熙河路大军从凉州出发,便直入沙漠。
大军初入时还能在沙漠的边缘时还能见到不少油蒿,随之深入后沿途所见多是黄沙万里,路途上除了沙柳,乌柳之外,没有其他植物。
所幸沙漠之中大大小小的湖泊散布其中,党项人称这些湖泊为海子。
湖泊周围形成绿洲,宋军进军之前都已经探好地形,方便大军沿途补充水源。
兵马一抵达,人马骆驼皆往湖滩争相饮食。
杨大头爱惜牲口,自己口渴舍不得喝水,路上但见自己骡子渴了,立即解开车上的水囊给骡子喂上。
如今到了湖滩,杨大头一面让骡马饮水,一面将空的水囊装满,得空后方才自己掬一捧冰寒刺骨的水慢慢地喝了。
杨大头这才走了两百里多路,就看到大军的牲口沿途就已经倒毙了近一成。
不少民役只好自己背粮前进。
杨大头喝饱了水,心疼地摸了摸自家的骡子,对他而言这头骡子就是他的命。眼见骡子喝饱了水,在草滩上啃食起草来,到此杨大头才放下了心。
“启禀大帅,我军沿着湖滩进军,已扫荡党项部族帐五百以上。”
“启禀大帅,探马回报,党项的斥候已至黑水河上游。“
钤辖种朴快步向王厚禀告,甲胄铿锵作响。种朴脸上有一道横贯左颊的刀疤,是五年前与吐蕃人交战留下的。
“看来党项人早有防备,加强了黑水河守卫!“
种朴顺着王厚的目光望去,只见沙漠深处附近有党项部族的屯田,还有商队出没。
王厚转过身,宋军营寨里火把次第亮起,这位年少跟随章越出关征讨熙河路的大将如今两鬓已见霜色。
“传令诸将,酉时中军帐议事。“
中军大帐内,一座精细的沙盘占据中央。
王厚用马鞭轻点其中一处:“摊粮城党项人咽喉命脉,军屯要害,也是我师此番目标。“
沙盘上,这座土城如一颗楔子卡在戈壁与绿洲交界处,周围散布着细碎黄沙。
在李元昊死后,辽国与党项的第二次贺兰山之战中,辽国分三路进攻党项,南路军从幽州出发攻黄河河套附近,中路军从阴山南麓出发,而北路军则从绕过贺兰山,直接攻打河西走廊。
这一战辽国南路中路虽遭到了失败,但北路却大获成功中。先攻取了凉州城后,回头攻取贺兰山下的摊粮城,这一战党项大败,连李谅祚之母没藏太后等众官僚都被辽军俘虏了,之后辽军兵临兴庆府,在南路军兵败,中路军无功而返而下,逼迫党项丞相没藏讹庞向辽国乞和。
而这一次熙河路兵马将复制这一路线,不同是辽国是从东向西攻,再折返向东,而宋军是东面直出凉州,翻越沙漠后攻打摊粮城,再与泾原路,环庆路兵马会师于兴州城下。
“党项在此囤粮五十万石。“
王厚马鞭突然敲在沙盘边缘,“取此城,我大军凭粮可直取兴庆府!”
宋军最苦恼的就是后勤,党项深明这一点,之所以故意将粮城建在贺兰山的背面,就是防止宋军正面攻伐取粮。所以摊粮城一直是党项屯粮要地。
而这一次宋军从河西出兵,绕过了黄河天险,攻党项背部,直插软肋。复制辽国第二次贺兰山战役的大迂回战略。
帐中诸将低声议论。
种朴突然道:“我看党项兵马必在摊粮城周围设伏。我军斥候之前探查这里,皆为党项斥候所逐。“
话未说完,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亲兵掀帐而入,单膝跪地:“报!凉州急递!”
王厚接过漆封竹筒,展开军报,眉头渐渐拧紧。
“党项拜仁多保忠为大将,右厢军监司都统军,嵬名律令为副将,调集十二万大军,向河西移动。“
帐中气氛骤然紧张。
种朴道:“大帅,必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帅,如何迎敌?“帐下将领齐声问道。
王厚道:“我军讨伐党项此番五路齐出,党项不可能五路迎敌,必是冲着一路而去。”
“诸位,此必是决战。”
原来党项早有勇断,竟调兵于此。
……
章越抵达京兆府后一直处置经济之事,眼下战事一起,米价飞涨,朝廷虽出台了政策限制米价囤积居奇,但是朝廷越出台政策,米商们就是越是联合起来惜售,这不由令章越觉得有些棘手。
从古至今都有些商人深谙做空国家的道理。
他们各个都深明索罗斯反身性原理,他们不是商量好一般,而是基于某种蜂巢意识般涌来。
就好比如今米价上行,朝廷出台政策进行限制,但是这些人就是对着干。
因为他们明白一旦朝廷的政策底部被击穿,这就意味着调控失败,那么米价将会报复性的暴涨,甚至远远高于之前还未限制米价的时候。
那么这个暴涨的区间就是这些人获利所得。
坐镇长安的章越对这些人毫不客气,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起来严办。
当然此举遭到永兴路不少官员反对,这些人倒还颇有哈耶克信徒的风范,说什么这是市场化行为。
但平日里也就算了,现在三国交兵,国家生死存亡之地,也要分场合的。章越毫不理会这些人的劝诫,甚至请出了天子剑杀了两个暗中勾结商人哄抬粮价的文官。
直接破了‘不杀士大夫’的传统。
等杀完人,重办了一堆人后,章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朝廷囤粮,在市面上抛售,平抑了粮价,还为大赚了一笔钱。
到了这一刻,永兴路官场上下才明白,原来章越不是为了平抑粮价,而是纯纯是为了杀人立威啊!
章越之前还挺能装孙子的,原来和蔡确,吕惠卿之流是一路货色,司马光那句经典名言还真tm的有道理!
从此以后永兴路为之一肃。
这也是章越一向手段,要么不作,要作即不要休。
既是颁布政策,就绝对强硬,绝不容许市场击破政策底线。
从此再无人敢闹事,炒作物资,京兆府百业有序,物价平稳。
此刻章亘入内禀告。
却见章越正在食一碗麦饭。
章亘知道章越乃南方人吃惯了稻米,今日怎食麦饭?
章越放下筷子道:“你说得果真不错,边地苦寒,这是党项贺兰山以北所产的麦子。”
“这里的麦子必须历一年才熟不说,吃到口中甚是粘牙,几乎不能食。”
章亘恍然,原来章越食麦饭是这个缘故。
“不仅贺兰山,其实熙州麦子也远不如关中所产。此乃天寒所至。”
章亘道:“启禀司空,入冬以后天气骤寒,甚至更胜于往昔,这次冬季发兵,各路以羊裘赐以兵马,以一羊裘用五羊皮,一张羊皮直五千钱计,用钱二十五贯。”
“另赐烈酒御寒,草料生火又每月支钱两贯。”
“各路兵马征战间,皆依熙河路兵马例,日给粟两升五合,增钱两百。”
章越闻言负手踱步,兴庆府在黄河附近,而且水利发达。之前在春夏之际进兵恐怕会遭遇党项人当年在灵州城下掘堤水淹三军的战法,所以选择在秋冬之季的枯水季进兵,也是有利条件。
但是天气严寒,不仅导致党项和宋朝沿边粮食歉收。
同时宋军的冬衣和草料,衣食供给都要钱。反观党项人则习惯这样天气。
出兵钱粮消耗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数年变法积蓄钱财,不正是为了今日。
章亘道:“近来长安之中,也有不利朝廷之谣言……”
“怎么说?”
“因为长安骤寒,故士大夫中又流传其邵夫子之言,说当年邵夫子在洛阳天津桥散步时,听得杜鹃啼叫言,洛阳本无牡鹃,今日见杜鹃。可知天下将治,地气自北南,将乱自南北,如今南方地气至矣。”
“之后朝廷便用王荆公为相,从南人为宰相……颇多兴作。”
章越心知,这是谣言由来,说到底还是要反对自己攻伐党项以及推行变法嘛。同时还是说自己南人为相的事。
不过邵雍这地气北移之说,其实有可观之处,与后世着名竺可桢曲线有异曲同工之妙。竺可桢总结五千年来气温变化,大致华夏文明在气温升高时处于一个扩张和强盛,就是治世,气温降低时则处于一个混乱区间,则是乱世。
譬如春秋,三国,北宋与南宋之交,明末都有冰期。
王安石有首诗,春半花才发,多应不奈寒。北人初未识,浑作杏花看。说北方人不认识梅花,所以梅花开放时,当作杏花来看。
至于邵雍所言,洛阳本无牡鹃,杜鹃一遭飞来也是这般。
而上古温暖之时,河南还有大象出没。
竺可桢研究从中国七世中期天气还是暖和,至十一世纪初期转寒,到了十二世纪中叶则到了极点。
而这十一世纪中叶到了十二世纪中叶以前,正是北宋熙宁至靖康年间,处于冰期之内。
所以章越此番出兵讨伐党项,当然受到大气候的不利影响。
章越道:“也不可一概而论,天都山之处竹林茂密,可知也有例外。再说党项这些年水旱连连,这也是天时之助,合该其灭亡。”
“你可知我为何向先帝醍醐要收服汉唐故土?”
章亘道:“孩儿不知。”
章越笑了笑,除了竺可桢曲线,还有胡焕庸线和两百毫米降雨线。
似凉州河西所在祁连山脉,在当时都是年降雨超过两百毫米,党项所据的兴州灵州,则有黄河水利灌溉,元朝时耕地达到九万倾,这都是农耕民族的生存空间,不可让于他人的。
章越道:“这汉唐故土所在的党项还是幽燕,都是农耕或半耕半牧之地,乃本朝国势强盛时可守可取之地,若盛时不进取,以之为守,到了乱时不仅更进取不得,还要失得更多。”
“原来如此,司空,此谣言多半是契丹与党项散布,是否彻查?”章亘问道。
章越想了想道:“这些尚不足以治罪,你让兵部职方司和枢密院机速房且盯着便是。”
说到这里,章越取出一信道:“辽国南院大王萧挞不也来信,要我暂且退兵,不失两邦和好之意。他说甚至愿劝辽主将幽燕还我大宋,以保党项存立。”
“你看我如何答之?”
章亘道:“爹爹,此信绝不可信。辽国上下素狂妄自大,怎会真正将我等放在眼底?至于交割幽燕,实为欺诈之辞,决不可信。”
“没有正面击败辽国之前,绝不可信辽人一句一辞。”
章越点了点头,笑了笑道:“你可以替我修书一封答复辽国,只要我章越在宰相之位一日,大宋对幽燕绝无染指之心。”
二人闻言都是笑了。
反正都是信口胡诌,我索性来点【干货】。
章亘旋即肃容道:“启禀司空,禁军各军之中除了北镇辅军外,皆有聚赌饮酒,甚至还有召来妓女……入营之事。”
章越闻言道:“大战在即,竟还这般。”
“必须狠狠地杀一杀这等风气……”
章亘递上了名单后,章越目光微微一凝,大战在即必须立即整肃。以往杨素治军每逢大战之前,先是杀数百人。
宋军一直连战连捷,处于一个上升趋势中,那么章越就敢出手整顿,反之则不然。
读过南明史就知道,在走下坡路时,又有强敌在侧,内部不仅四分五裂,而且无从收拾。
你敢整肃军纪,对方就敢给你投敌。贾似道一心变法,却逼反了大将刘整。
如今党项想必也是这般。
想到这里章越从案头取来朱笔一勾,然后问道:“你说北辅军除外。”
章亘道:“北辅军不仅训练有素,而且军纪严明,抵达延州也未有扰民之事。”
章越点点头,章亘继续道:“北辅军所能持军纪,北镇辅军将领三分之二皆是由太学生或武学出身的出任,在上一次兵乱事件中,因没有追随东西二镇辅军造反。”
章越点点头心道,难怪。
就如同胡瑗门下的太学生都一等气质,而今理学出身太学生确实也是与众不同,一眼便能辨认出。后世朱熹总结出了‘存天理灭人欲’来形容,确实有这个意思。
儒学之所以称之儒教,也从此而始。
什么是儒教,那是一等信仰。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时,你好心帮别人,别人却怕你别有居心,但你说你是程门弟子,对方瞬间理解。
你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时别人说你矫情虚伪,但你说是张载门下,对方也秒懂。
这世上并非人人都喜欢金钱利益,但你在浊世之中做个好人,也是很难。
所以就要入程门。
说白了程门是一块招牌,很多读书人不是因为相信程门而拜入程氏兄弟门下,而是很多正直,心怀理想的人聚在一起,而成为了程门。
这样的人越多,国家和民族越有希望。
章越出神片刻,然后对章亘道:“明日你替我往五丈原,祭拜诸葛丞相!”
……
十一月五日,各路大军会集京兆府。
章越检阅兵马。
将台上摆放着双节、旌旗、门旗、五方旗、豹尾旗、认旗等仪仗,最引人注目乃那柄可斩杀三品官员以下的天子剑。
章越负手站在将台上,老熟人武信军节度使燕达作为统兵大将,手持令旗。陪同是以永兴路转运使孙路为首的百余名地方官员。章越还顺手拉上了党项两位使者,让他们一起观看,炫耀兵威。
随着燕达令旗挥动,检阅正式开始。
首先经过将台乃北镇辅军,但见兵马行进间气势如虹,士气高昂。
太学生是天子门生,章越也曾判过太学,对于北辅军中不少将领也是识得,叫得出名字。
这些太学生们平日针砭时弊,令在朝官员大伤脑筋,而今投笔从戎,倒成了大宋最锋锐的剑矛。
不得不说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又搞了文武殊途实遗害不下,令华夏军队战斗力下降了。国家军队怎么可以没有社会精英的加入。
而这一次由太学生为骨干的两万辅军,无论训练和士气明显要都高于各路人马。
这次除北镇辅军外,还有来自禁军捧日、拱圣、龙卫、神卫等军的百余指挥,以及永兴军路第一、第二、第五将等部,合计近十万兵马,作为此番战役的总预备队。
合计七八十万兵马对党项不足二十万,显然优势在我!
章越看着将士们夸耀着兵威,再看党项两位使者面色如土,不由笑了笑。
章越走下将台翻身上马。
他着一身紫袍策马缓缓行于检阅诸军之间,燕达持旗在次,彭经义捧天子剑随骑在最后。
三骑依次行来,章越每检阅一军,士卒们便爆发出欢呼声。
看着受检阅的众将士们,章越此刻心底索性将功高震主的担忧掷于一边,统帅百万大军,覆敌国擒虏酋,是古今多少人豪情壮志。
眼见这么多兵马为己所用,章越不由想起穿越前一次游戏中,刚登上城主之位,正在志得意满之时,背景音乐亦随心境一换,好似行进之间,整个人飞翔在天地一般。
此刻将台钧容直正吹奏着正是《秦王破阵乐》。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在雄壮的军歌下,大军检阅后即行进发,逐次抵达延州。
……
辽国南京郊外。
耶律洪基率皮室军抵此,平定了磨古斯叛乱,令漠北阻卜再度臣服,对辽国上下是一件可喜可贺之事。
但宋朝西征党项之事,却给庆贺中的辽国君臣一盆冷水。
本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幽州城,此刻如同十一月的天气,寒冷异常。
此番立下赫赫战功的耶律斡特剌言道:“没有实力拿的好处不要拿。一个贪字害人不浅。”
“想要凭书信一封,让宋朝退兵绝无可能。”
南院枢密使萧挞不也则道:“用兵伐宋实难。”
耶律洪基坐在一张宽大的胡床上,正饮着骆糜,就是用骆驼肉作的羹汤再加以乳汁的美食。
听着两位重臣的言语,耶律洪基喝了一口骆糜后,看了一眼台阶下,匍匐着的阻卜首领们。这些人在磨古斯叛乱,态度多暧昧不明,不仅辽国的命令阳奉阴违,甚至起兵暗中协助磨古斯作乱。
耶律洪基目光收回道:“这些年宋人得了不少地盘,而今正食髓知味,势必不肯将这口中之肉吐出。”
“无论劝告之事,还是蘑古斯人头,还是我大辽的兵威皆不可打消汉人的野心。”
说完耶律洪基手指着帐外之阻卜首领道:“此番伐宋这些人不可为前驱!须用自家儿郎!”
耶律斡特剌,萧挞不也神情一震。
萧挞不也则道:“陛下,当年太宗皇帝(耶律德光)兵强马壮讨伐混乱之中原,尚不能定与左右言,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言毕而崩。”
“而今宋人正是得势,与其相争锋,倒不如退一步。蓄势待发,看日后再争!”
耶律洪基道:“此一时彼一时,而今退缩,便无日后可言。”
“宋取天下,用的是当年王朴的《平边策》,先南后北,先易后难。先败青唐,再灭党项,待打通西域之后,下一步势必收服幽燕,最后是要……”
耶律洪基说到这里,已是沉默。
耶律斡特剌,萧挞不也听出了耶律洪基的意思。其实这也是当年章越向神宗所献的平夏策,先易后难,从西到东,先击弱敌,逐次击破的策略。
这是王朴平边策的延续。
修仙文读者屡屡有这样疑问。
为什么元婴老怪不直接出手,把练气期的主角干掉,让对方一路滚雪球滚下去,越来越强?
这个问题现在辽国上下精英阶层已经集体意识到了。
耶律斡特剌霍然而起道:“国主所言极是,臣等定要在兴庆府下打消汉人之势头!”
萧挞不也没有附和而是心道,当年宋灭北汉,辽国也是帮了数次,照样不能阻止北汉的灭亡。
何况宋灭北汉后,不也是要席卷幽燕,结果一败于高粱河,二败于岐沟关。
辽国救援党项这必亡之国,劳师远征,胜负未可知。
索性弃之,换得数年空间,坐看宋人自大,才是上策。
此刻耶律洪基将碗中骆糜饮尽,对着阶下跪着的阻卜首领道:“起身拜舞,不肯舞蹈者,杀!”
阶下几十名跪着的阻卜首领不敢违命,起身拜舞。
有两人不肯,当即被左右契丹武士提出帐外,一棒一棒地打死。
耶律洪基见此哈哈大笑,当即掀帐而出。
却听锵地一声,甲叶响动的声音,见到耶律洪基出帐。数千甲士同时站起,肃立帐前。
这是辽国最精锐的兵马‘铁林’。
此番随耶律洪基南下攻宋。
……
王厚带兵巡阵。
两军交战之前,主将观风巡阵,辨明天文地理。
王厚这些年依托父亲,章越弟子名头。难免被西军上下怀疑其名将的成分。事实上王厚这些年打得战确实也多是拙劣,但依托着大宋的国势,兵强马壮而进取,倒也是从未在军阵上败了一次,成就了他名震西域的赫赫之威。
不过王厚虽运气甚好,但临阵也不敢托大,这一次王厚、折可适、苗履、张舜臣、种仆,游师雄,何灌等将领官员来视察阵地。
远处贺兰山阙覆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山下则是郁郁葱葱景象,但到了近处又作黄沙万里景象。
众将骑马立定,十余名官员身后的各色披风随风而展,上千名凉州直的骑兵则齐齐下马牵着缰绳,漫于众将身后按刀肃立。
这些凉州直精锐骑兵有汉人,胡化汉人,党项,青唐蕃部还有少部分回鹘人。这些兵马编制在一起,同吃同住多年,又渐渐汉化。
而数名太学生出身的将领取笔墨临阵作图。
王厚等众将则以马鞭指道。
“远处是黑水河滩,虽未结冰,但也不利于骑兵冲突,所以决战之处,定不会选在此端。”
“摊粮城城东有大片灌田,塞上种田要采取冬灌,收割稻谷后,往稻田里灌满水,以保证来年墒情,故而泥泞不堪,要等硬结之后方可厮杀。反观除了城南外,皆则不利于兵马展开,此倒似一个攻城的捷径。”
“不过城南荒滩后面有一戈壁,可以伏兵藏兵。若我是敌军大将,在此埋伏一路人马,等我军派兵攻城时突然杀出,这般成了腹背受敌。”
众将一面言语着,一面观察着地形。
城东有片新砍伐树林,料想是守军怕宋军作攻城器械都砍去了。
附近还有不少党项百姓的屯田,虽说大部分已入秋储,但有些晚熟的黑豆粟米之物,正被宋军辅军收割。收割完毕后的宋军意犹未尽,连麦苗也不放过全都割走作马料。
众将们对此继续商量着。
苗履道:“眼下之策在于是否速战?”
“这是羌贼最后的兵马……勉强可堪与我军一战。”
王厚笑着对左右道:“司空常道,我军战法就似养猪流。”
“每次割一些肉便是,绝不一波带走,每次都获得一点优势就够了。”
“西贼的劲兵早年就都丧在洮水、兰州,平夏城下了,就算经过数年生聚又有多少本事?”
众将都知道,经过多年交战党项精锐部队都在以上提到数次战役中损失殆尽,到了永乐城之战时甚至倾国之兵打不过宋军鄜延路一路兵马。
现在就算又过了数年,又怎么样呢?
此刻小雪飘飞,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羌笛声,莫名的一股氛围降临。
王厚马鞭朝前一挥道:“兵马展开,准备接阵!”
话音落下,众将皆是振奋。
“此战破敌后,我熙河路将士正军人均授田二十亩,辅军十亩!”
此令一下,三军皆摩拳擦掌。
需知宋军其他各路兵马打胜了赏赐多是金银官爵,但很少赏赐田土,因为那是府兵才有的事。唯有采用藩镇之制的王厚方可如此许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要有一支兵马,要么给钱,要么给权。如果都不给,战斗力就差,这是不可能三角。
这也是熙河路兵马为何强壮之处。
观阵之中,诸将回营,三军造饭安歇。
杨大头吃着碗里羊汤就着胡饼,今日不仅有羊汤,而且这羊汤里居然有肉。
还是大块大块的肉,这都是正兵才吃得上的。
看着这碗羊肉杨大头就知道搏命的时候要到了,但一旁的番人弓手却懵懵懂懂,甩着一头辫发,大口吃肉喝汤。
吃完羊汤胡饼,杨大头仍觉得不能解寒。
这贺兰山北可比熙州更冷,杨大头尽管冻得直发抖,但拿出妻子织得布袜想换上终没有舍得。
最后杨大头将布袜捂在胸口,只凭跺脚取暖。
他看着脚下是砂砾细土间杂着寒草,终叹了口气化作了长长的白烟。
四面沉寂,只有营间刁斗声响过。
杨大头正在伤感之时,队头喜气洋洋地来道:“大帅有令,每名役夫家中赐钱两千,粟一斛。”
言毕,便是一阵千恩万谢。
杨大头顿时惊喜交加,大战在即正军有犒赏不用说,但连夫役也有额外赏赐,倒是没料到。
一旁番人闻言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
……
于此同时,党项最后的大将仁多保忠也在观阵,他手下十万兵马是党项东拼西凑而来,其中有御围六班直,擒生军,泼喜军,铁鹞子,步跋子等,及其他监司的悍勇之兵,组成的最后精锐。
这些兵马不少是被宋军几乎全建制歼灭后,用残兵重新组建的。
现在以一正兵,两负赡编组的头项。
以往李元昊时,只要兵卒有了甲就可从负赡升为正兵,再从降人或俘虏中挑两个强壮有力者配给你作负赡,党项兵马一路越打越强。
战阵之事最要紧就是正兵,负赡死多少都不要紧。甚至正兵也不要紧,只要不被成建制歼灭,假以时日都可以东山再起。
可平夏城之战后,党项精兵遭到成建制的歼灭。
现在越打越弱,不仅很多正兵没有披甲,上阵经验寥寥。基层将校的战斗素养,也大大不如平夏城之前。
眼下仁多保忠最倚重的还是黑山威福军的兵马,这些兵马驻扎牟那山(乌拉尔山)下,与辽国天德军为邻。当年李元昊在驻扎七万大军,长期防备辽国南下,一直很少参与对宋朝的战争。
而今这些兵马全部归入仁多保忠帐下,作孤注一掷之用。
仁多保忠出兵之际,李秉常亲自将对方送出中兴府,大有托付中兴之意。
仁多保忠虽是受命,但军中士气不高,将士离开中兴府时一步三回头,不少士卒唉声叹气。
大军离开中兴府不过一日,便有将领鼓动,提议索性逃往辽国边境的河清军、金肃军一带观望。
仁多保忠闻言摇头,他手下兵马在国内还有士气,一旦逃至河清军,金肃军处,恐怕就要军心崩溃了。
但面前宋军则是精锐百战之师,王韶、章越、章楶、章直、王厚一手建立起的熙河军。
仁多保忠望去宋军连续延绵,层层叠叠的营寨,将远处的大漠尽数遮掩。但见营寨之间安置颇有规矩,极为森严,兵马安置层次分明,不说正兵连寨旁安置的夫役也是没有喧哗吵闹之声。
这一看便是久战精锐之师,将帅也极有法度。
“此战难胜!”
……
洪州城下。
左厢都统军贺浪罗率军抵达来援。
眼下重兵都被仁多保忠抽走回援摊粮城,贺浪罗虽身为左厢都统兵马却少得可怜。
国势倾覆之下,贺浪罗也不顾得那么多,以往国内多少还有个迎敌的计策,而今李秉常只是要各人各自为战,也不期着打赢宋军,只是拖一拖,等着辽国兵马来援。
元丰二年之后,贺浪罗等党项将领们日益不对战局不保什么期望,而今更是绝望到了顶点。
偏生宋军还要大起各路兵马而来,灭了大白高国需要这么多兵力吗?完全不需要,人家大宋摆出百万大军显然是冲着契丹来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大将嵬名乞勒道:“都统,宋军环庆路兵马已是冲着静州,怀州来了,俺估摸着静州,怀州怕是支持不了数日。”
“要是环庆路兵马出盐州,断了我们退路,怕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贺浪罗道:“我怎是不知,但又奈何。汉儿攻下灵州后,俺们连瀚海之险都无凭据。”
“现在宋军各路齐出,各处都是兵马,俺们哪有腾挪的地方。”
“兵败了,大不了往地斤泽一躲便是。”
“如今精兵都在仁多保忠那,唯有他那胜了,咱们方能在兴庆府下与宋军打一打,就算这般胜算也不过两成。至于咱们这,还是静州,怀州那,早都无关紧要了。”
众将拉住缰绳们,茫然地点头。
贺浪罗亦觉悲从中来。
两日后,嵬名乞勒出兵救援洪州。
横山附近多是疏林和草地,因这些年战事连连及大旱,宋夏两军修建城寨,又连连砍伐大木,致横山地区逐渐人烟稀少,耕地荒芜。
党项说横山是膏腴之地,但这膏腴二字也是有限。
嵬名乞勒沿途所见,横山蕃部多在山坡下种些荞麦糜子等旱地之物,大军行来田地空无一人。
嵬名乞勒想到斥候逾期未归,心下突生不祥预感,当即令士卒皆披甲缓行。
“有埋伏!“嵬名乞勒话音未落,坡地后骤然响起号角声。
一千余宋军突然现身,箭矢破空之声骤如暴雨。
“结阵!“党项兵马被宋军神臂弓射落了上百人,其余士卒纷纷下马举起盾牌组成龟甲阵型。
随即箭矢叮叮当当钉在盾面。
党项精兵都被仁多保忠调走,如今左厢兵马的披甲率不到两成,顶不住宋军的弓弩。
所以这路党项兵马只好且战且退,往路边退去。
刘法于坡上望见,冷笑一声。
宋军从路边及侧翼又冒出弩手。
箭矢对准了党项兵马的后背。
但见三排神臂弩同时发射,铁矢穿透皮甲的声音在晨曦中格外清晰。党项人的兵马顿时人仰马翻,阵形大乱。
就在这时候的宋军骑兵从疏林两侧涌出。
但见刘法亲率五百甲骑而至,人马皆披重甲,长矛如林。
“杀!”
刘法的吼声压过战场喧嚣。
宋军骑兵如插入敌阵,铁蹄踏碎,长枪乱挑。
刘法见到党项兵马的帅旗,当即急着率兵马冲突。
刘法军中一名小校手持弓箭一箭射到对方持旗之校尉。
“好箭法!”
刘法怒赞了一声部下。
可正当帅旗欲倒之际,一名党项小校片刻迟疑后,又上前接旗。
刘法见此大怒,手下将领亲自把神臂弓朝此又射,小校应箭而倒,当下无人再敢接旗,
宋军一拥而上,当即斩下党项旗帜。
眼见旗帜一倒,党项兵马方寸大乱。
刘法长枪所指,宋军步卒如潮水般从四面杀出。
本是率士卒冲突,嵬名乞勒见走脱不得,当机立断下马投降。
宋军鄜延路大将刘法在攻下洪州之后,又歼灭左厢军监司嵬名乞勒一部近万兵马后,首战告捷。
……
随即种师道率鄜延路大军攻入盐州,贯穿横山诸部,此时党项在横山统治已名存实亡,大小蕃部相互劫掠。种师道沿途没遇到多少兵马阻拦,倒是收拾蕃部,整顿秩序费了一点功夫。
就在同时吕惠卿命大将折克行,高永年从丰州出兵攻入辽国天德军,并烧掉了辽军在当地的屯粮。
而河北四路宣抚使章衡亲自坐镇大名府布置,二十余万兵马严阵以待,以备辽国南侵。
入冬后陕西河东各路下了一场大雪,而章越亦率本部兵马抵达了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