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年少的宁海公则是另一种心情。身为三家公室之一的嫡系血脉,自小就格外养尊处优、富贵无虞的他,从未遭遇过这种剧变。或者说,作为光海家的当主,也是距离广府最远的大支系,几乎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他。
哪怕光海家是作为,百年大征拓期间,众多经略和探索昆仑海,开拓和经营南天竺,攻略中天竺和西天竺的大后方;始终不缺乏形形色色的过客,以及参差不齐、层出不穷的反乱分子;但无论是那些胜败得失的战报,还是发生动乱骚变的消息。
都始终是狮子洲的裕泰宫,朝堂之上臣子们例行禀报,令人无动于衷的某个数字,或是枯燥无味的表章文字;就算是身为国老的西镇候,偶然遇到了那些,外夷、土族余孽的刺杀;也只是充满调剂性的新鲜话题,距离这位公室之主还相当遥远。
因此,从小就被竭尽所能,予取予求、满足一切的少年主君;唯二不满意的,大概就是那位权威深重的国傅,对自己的约束和限制了。再加上,从小就不怎么亲近的生母\/大妃,总是在例行问候时,耳提面省的附和和强调之,尊重国傅的必要性。
在这种内外一致的情况下,他虽然拥有世上最为显赫的身份和地位之一;却没有能够真正的任性或是逾越过一回。那些与他亲熟、交好的玩伴,很容易就从宫中日常中,逐渐的消失不见;而从小参与哺育和抚养的宫婢、内侍,也总是探亲不归。
就像是那位带有番夷血脉的黎都卫,身为国傅\/西镇候,从南天竺质地捡回来的养女,又被大妃刻意带在身边;不就是为了从小陪伴\/盯着自己,乃至在有必要的时候,成为自身的枕边人么?所以一有机会,他就毫不犹豫将她打发出去,越远越好。
他被刻意塑造成了一个,大多数人眼中的少成之君;但在他的内心,有何尝不是渴望着刺激和突破禁忌。哪怕他从理智上刻意理解一二,但却在少年的心性和情绪上,始终难以接受。因此,这次前来广府参加大祭,就是他打破无形藩篱的契机。
脱离了狮子洲藩邸的内外约束,到了南海宗家领下的广府,就不是区区的西镇候,可以胡乱伸手的。他毕竟是光海家,名正言顺的主君,就算那些臣属和内官们,事事都要看国傅的眼色;或是尊奉大妃的令喻。但是在外人面前,却要极力维护。
他们的儿女和亲眷子弟,同样也要通过侍奉主君的资历,来获得某种晋身之路的跳板;而他想要断绝、毁掉其中某家前程,也不过是漫不经心的随口一句话而已。乃至用礼数有差,态度不恭,拿掉某些人。这就给了他更大的伸展空间和余地……
在这一路上,他以各种方式的折腾,劝退和打发走了;那些平日里就对国傅,唯命是从的臣属、近侍。藉此留出的位置和空缺,更多的提拔和重用,那些天然聚拢在身边的卑臣、小使;这也是名正言顺的阳谋,身为国老也不能违背的主君威仪。
也包括他不顾体面和身份,刻意结好和亲近那位,受邀上门赴宴的东海少君。至少,相比年富力强,却城府深沉的静海家,或是垂老已矣、不良于行的平海家那位;这位远在东海夷州,反而是当下的他最容易接触,也唯一可以争取一二的外援。
更令他隐隐惊喜和诧异的是,这位东海少君在主父病重后,就已然实质掌握了内外大权,如今就等着病危的主父逝去,名正言顺的继位。更何况传说他在天相之变后,机缘巧合的从某处海上秘境中,获得奇遇和传承;成为梁公血脉的特殊存在。
据说,自从他显露了神通之后,广府内外想要籍以女眷上门结交,藉此获得他血脉的家门,几乎可以从广府的东朝门,一直排到了西定门外。就连身为远宗的光海公室,或是祖源的南海宗家,都不免有人动了心思,就算不能悖伦也能借种才是。
这可惜,身为高高在上世间,大多数权势顶端的公室之主,却不是等闲门第,可以靠近和接触的。也不知道,广府内外有多少人对那位,闯入镜台宫的叶氏,羡慕妒忌恨的咬牙切齿。光海公当然对此不屑一顾,但也不介意更加亲近和结好之。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在西镇候\/国老遇刺之后;他乘机收拢权柄,更换内外要害;自觉不免会引起一些,人心动荡和局面混乱。但他从未想到,居然会让自己落入,如此绝望的境地。在他更换和处置了第一批人后,居然就有人接机暗中造谣生事。
说他身为少年主君心性乖张,轻易为左右奸佞所蛊惑;想要彻底清算和严惩,昔日归附西镇候\/国傅麾下的臣属、近侍们。然后,随着数人的逃亡,乃至连夜的不告而别;混乱和动荡就在海宴宫内,突然而然的蔓延开来;又随台风迎来不明的侵袭。
仿佛是一夜之间,海宴宫内的大多数人,都变得人人自危;看谁都不可信了一般。尤其是当一名狮子洲藩邸带来的女官,也毫无征兆暴毙在房内。他毫不犹豫的从寝殿内冲了出来;歇斯底里的要求,余下的护卫和陪臣,就此护送他前往清游苑。
因为在此时此刻,他想到的就只有那位刚刚结交,堪称一身本事神通广大的东海小叔。但还没等宁海公集结成行,几乎前后脚冲进海宴宫,自称奉命前来护卫的两路人马;却在宫门口和前庭处,就此厮杀成一团的剧变;却又让他不由退缩了回去。
而后第三路抵达的人马,更在黄雀在后的无差别袭击之下,让海宴宫内的事态,陷入了敌我不分的混沌当中。而留守宫中的护兵和藩邸带来的卫队,在多方夹击和攻打之下;更是死伤累累、不可计数;就连宁海公身边的陪臣,都因流矢多有死伤。
但对少年宁海公而言,此刻威胁更大的,却是来自内部的反乱。有部分留守后苑的本地护兵,突然就原地倒戈袭击了,伴随他而来的卫队;更让部分外敌冲进了后苑;将少年宁海公困顿在了,与宫苑外墙的西侧别门,只有数百米之隔的小门楼内。
只是,随后在这些叛乱护兵中,主动现身的领头人,亦让少年宁海公不由瞪大了眼眸;随即,又变成了他身边仅存的陪臣、卫士们,不顾一切的破口大骂和连声斥责:“苏离墨!你这狗贼!”“背主亡义的卑奴!”“噬主之豺,合该满门诛灭!”
却是一头显目的银发如雪;在夜宴刺杀之后,就消失不见的内官苏离墨。只见他面对叱骂如潮,却宛如清风拂面一般,突然对着门楼远远抛上一个球体;滴溜溜的弹跳、滚落在地,却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戴冠人头。赫然是为他争辩过的左仆宋俪处。
这一刻,门楼上下都短暂失声了,就见换成军校装扮的苏离墨,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喊道:“事已自此,还请主上大王,随我一同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