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娃的怒吼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狭窄的山坳!
“轰!轰!轰!轰——!”黑娃话音未落,埋伏在土崖之上、隘口高地的保安团团员们,早已按捺不住怒火。他们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拧开盖、拉着火的手榴弹,狠狠地向下方道路中央挤成一团的征粮队砸去!
那不是稀稀拉拉的几颗,简直是下了一场钢铁与火焰的死亡暴雨!保安团上下对这帮祸害乡里的畜生恨到了骨子里,何况秦浩提前下了死命令:不要节省弹药,倾尽全力,速战速决!刹那间,数十、上百颗黑黝黝的手榴弹,划着死亡的弧线,密密麻麻地笼罩了目瞪口呆的征粮队。
下方的道路顿时成了人间炼狱!
“我的妈呀——!”吴排长的三角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他嘶声尖叫着想找掩体,可拥挤的队伍和狭窄的地形根本无处可躲。“轰隆——!”第一波手榴弹几乎同时炸响!炽热的火焰瞬间吞噬了道路中央区域,巨大的冲击波将人体像破布娃娃一样掀飞、撕碎。
无数断肢残骸伴随着泥土、碎石向四周猛烈喷射。惨叫声、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被更猛烈的爆炸声无情淹没。
这还没完!
“咔哒!轰!”“嗖——哐!”
后续的手榴弹源源不断!崖上的团员们红了眼,根本不等第一轮爆炸完全结束,第二轮、第三轮手榴弹又带着呼啸的风声倾泻而下!
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硝烟浓得化不开,刺鼻的火药味和令人作呕的焦糊血腥味混杂在一起。
征粮队的士兵们完全被打懵了,彻底失去了组织和指挥。
有人试图举枪朝火光处盲目射击,子弹“啾啾”乱飞,徒劳地打在土崖上,溅起点点泥尘,瞬间就被更猛烈的爆炸声掩盖。
更多的人在惊恐中被冲击波震倒,被纷飞的弹片切开了喉咙,打断了手臂,炸开了胸膛……鲜血像廉价的颜料,泼洒在灰黄的道路上,迅速汇聚成粘稠的小溪。
侥幸没在第一波攻击中丧命的人,也大多被震得耳鼻流血,瘫软在地,被后续的弹片收割。
不到五分钟,这场疯狂的饱和式手榴弹轰炸才渐渐停歇。
硝烟缓缓散去,露出下方如同屠宰场般的惨状:浓烟缭绕,遍地是焦黑的坑洞、扭曲冒烟的尸体碎片、破碎的枪支零件和染血的军装布条。
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呛得人几乎窒息。残存的三十多名镇嵩军士兵彻底吓破了胆,几乎人人带伤,他们瘫在血泊里、蜷缩在尸堆旁,眼神空洞,甚至有人大小便失禁,发出神经质的呜咽,手中的枪早已丢得不知去向。
“冲下去!抓活的!一个也别放跑!”
黑娃一声令下,率先从崖上跳下,保安团的团勇们吼叫着从四面八方冲下,雪亮的刺刀寒光闪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还能喘气的镇嵩军。
“投降!投降啊!”
“好汉爷饶命!”
“别杀我!我家里还有老娘……”
残存的镇嵩军士兵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意志,看着如狼似虎扑过来的保安团,纷纷丢下武器,抱着头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求饶。
然而,胜利从来都伴随着鲜血的代价。
硝烟散尽时,清点战果的保安团成员们脸上却并无多少喜悦。
“报告…报告团长!”一个年轻的团勇声音带着哽咽:“打死打伤镇嵩军……四十一人,俘虏…四十人……咱们…咱们伤了十二个兄弟,阵亡了……九…九个……”
秦浩看着地上用白布盖好的九具遗体,又看向那些被简单包扎、呻吟不止的伤员,他紧紧抿着嘴唇,拳头攥得指节发白。这就是战场,这就是战争!即使是用绝对的火力优势碾压敌人,即使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死亡的阴影依然平等地笼罩着双方。
白鹿原质朴的农家汉子们用自己的血肉,扞卫了自己的乡土和粮食,代价同样惨烈。
战斗结束,当务之急是处理战场。浓烈的血腥味已经开始引来成群的苍蝇。
“黑娃,带上些人手,把…把所有尸体,都堆到谷口那边去。找些柴火、泼上煤油,烧干净!天气暖了,一旦瘟疫爆发,整个白鹿原都得遭殃!动作要快!”
保安团的团勇们忍着刺鼻的气味和呕吐的欲望,默默地将残缺不全的尸体抬到指定地点,泼上煤油。冲天而起的浓烟和烈火,夹杂着皮肉焦糊的怪异气味,在山谷间弥漫,久久不散。
四十名新的俘虏,包括那个被打伤了一只手臂、裤裆湿透的吴排长,和杨排长一样,被蒙上眼睛,堵住嘴,强行押回了关押第一批俘虏的那个秘密窑洞。
窑洞里,杨排长和他的十来个手下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墙上的纹路。
当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压抑的咒骂和哭泣声,闻到一股浓烈的新鲜血腥和硝烟味传来时,他们全都惊恐地站了起来,挤在门边的小窗前想看清楚。
门被猛地拉开,一队队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大多身上带伤的镇嵩军士兵被粗暴地推了进来,瞬间让本就狭窄的窑洞变得更加拥挤不堪,空气也浑浊到了极点。
“老杨?!是你,你狗日的没死?”吴排长头上的黑布被扯掉,一眼就认出了角落里的老熟人杨排长。
杨排长没好气道:“滚蛋,老子没死你很失望吧,欠我那十块大洋别想赖掉。”
吴排长苦笑不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赌债呢,咱们能不能活着回去都两说呢。”
“你们这是……怎么弄成这样的?”杨排长疑惑的问,在他看来自己是被设计抓来的,要不是多喝了那么多酒,他才不会轻易被抓。
吴排长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老子带两个排到下沟村征粮……那帮天杀的保安团突然出现在山坳两侧!那手榴弹…跟下雹子一样不要钱地往下砸啊!我亲眼看见刘排长在我眼前被炸成好几段,那肠子……”
杨排长看着昔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现在却如同丧家之犬般瑟瑟发抖的吴排长,又看着那批同样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的新俘虏,心里非但没有幸灾乐祸,反而猛地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他背脊发凉,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襟。
‘幸好!幸好老子当初没存在侥幸心理反抗或者逃回去!’
杨排长心中后怕不已。按照吴排长的描述,这支盘踞在白鹿原的保安团哪里是普通的民团?简直是一支装备精良、手段狠辣、组织严密的精兵!
就在窑洞里上演着恐惧与庆幸交织的默剧时,秦浩已经紧急赶到了下沟村。
不出他所料,村里正弥漫着一种紧张与茫然的气氛。虽然保安团又一次漂亮地消灭了征粮队,但村民们看着远处山头那燃烧尸体升起的滚滚黑烟,听着伤员的哀嚎,再想到保安团惨重的伤亡,没有人笑得出来。
更多的是恐惧——对镇嵩军接下来凶残报复的深深恐惧。
张族长颤颤巍巍来到秦浩跟前,声音颤抖得厉害:“白……白团长,你们杀了镇嵩军这么多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秦浩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撤!整个下沟村,男女老少,现在!立刻!马上!带上紧要的东西,往白鹿村撤!我会让人给你们腾出一块空地,建上些棚子能临时安置大家!”
他深知土匪出身的镇嵩军,尤其是那个刘瞎子,在吃了这么大亏后,绝对干得出屠村泄愤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
“撤?白团长,这……这可是祖祖辈辈的根基啊!”
几个族老颤巍巍地围上来,眼中充满了不舍和抗拒。
“那么多房子、地里的庄稼……”
“是啊,躲到山里喝西北风吗?家里的东西咋办?”
“那帮当兵的不至于真这么狠吧?把村子烧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故土难离的情绪和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在蔓延。
秦浩的声音陡然拔高:“看看那是什么?那是几十条命!才只是一个开始!你们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是讲道理的官兵?不!那就是一群被逼急了的土匪!杀人放火屠村灭门,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婶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白鹿村那边都准备好了地方,吃的住的都有,保安团拼了命护着咱们,咱不能白白送死啊!”
“爹!走啊!快收拾东西!”
就在村民们还犹豫不决时,下沟村的团勇站了出来,挨个的劝。
在保安团的协助下,整个下沟村的几百口子人,扶老携幼,背着、挑着可怜的一点家当,沉默而仓惶地涌向白鹿村方向更深的山区。村庄迅速变得空无一人,死一般寂静,只留下劫掠后的狼藉和浓重的悲凉气氛。
一直到天光拂晓,秦浩一行才回到白鹿村,携老扶幼的根本走不快。
将下沟村一众村民安顿好之后,秦浩这才有时间回家休息,等他再度睁开眼时,已经是当天夜里。
暮色四合,秦浩正吃着冷秋月做的油泼面,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冷秋月赶紧去开门,不多时,鹿兆鹏提着一个酒壶和两个小酒盅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笑容:“听说昨夜打了场硬仗,辛苦了,喝两杯解解乏?”
秦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心里已然猜到了几分鹿兆鹏的来意,但还是点点头:“坐吧。”
“你们慢慢喝,我去给你们弄点下酒菜。”
过了一会儿,冷秋月端来两道下酒菜。
秦浩对冷秋月道:“天不早了,你带孩子先去睡吧。”
“好,那你少喝点。”
“去吧。”
冷秋月走后,鹿兆鹏也不再客套,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热切:“子瀚,你今天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现在保安团的火力和战斗力,连正规军都能歼灭,说明你们的队伍已经很有战斗力了!如今西安被围数月,城内军民苦战,弹尽粮绝……”
“子瀚,你有能力,而且就在西安眼皮底下!你能不能想想办法,组织一下力量,哪怕是小股精锐,带上些粮食、药品,尝试突破镇嵩军的封锁线,给城里运点补给进去?哪怕一点点,对城里的同志来说,都是救命稻草!这关系到整个西北Gm的命脉啊!”
秦浩心底叹了口气。他放下酒杯,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冷静。
“不能!”
鹿兆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笑容凝固,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满和错愕:“为什么?子瀚!这关乎西安数十万军民的性命!关乎Gm大局!”
秦浩的声音异常平稳,却字字如铁:“镇嵩军现在至少还有好几万大军!我们保安团就算加上所有村勇,满打满算就四百多人枪!今天能赢,是我们钻了空子,是在我们自己熟悉的白鹿原,打的是以逸待劳的伏击战!这跟在野外或者强行突破重兵把守的封锁线去西安城,是两码事!你让我带着这点人,扛着东西,去冲击刘瞎子的精锐?那不是运送弹药粮草,那是送死!”
鹿兆鹏眼底涌起一股失望:“子瀚!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冷漠自私的人!Gm岂能只顾自家门前雪?没有国,哪有家?西安就是西北Gm的大旗!旗帜倒了,整个西北都会陷入军阀割据的泥潭里!你这里的一时安宁,不过是无根的浮萍!随时会被碾碎!你…你这是短视!是怯懦!”
“兆鹏,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今天被围困的是白鹿原,你能说服他们拼死来给我们送物资吗?到时候,你们一句轻飘飘的以大局为重就一笔带过了,可死的却是我的父母兄弟,你别忘了,他们也是你的亲人!”
鹿兆鹏踉跄了一下,脸色惨白如纸,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眼神中充满了痛苦、挣扎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