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茹猝不及防地揉了揉他的头。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只柔软的手已经识趣地从他头上撤下去了。
林月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小童子，你身上背着太重的石头了，这样是走不快的。”
他身子一绷，“我没……”
“不是身上，是心里。”
她声音缓而有力量。
“一个人心里如果背着太多事、太多负担，是走不远的。有时候，要学着把那些石头扔一扔，学着让那些该过去的好好过去。”
小童子瘦弱的身躯一震。
他有些震惊地望着林月茹。
他至此刻仍然不清楚，她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一段话。
可是这段话带给他的冲击又是那么大。
林月茹将手放在他肩上揉了揉。
“你看，我们那三个月在山林里经历过那么多命悬一线的事情，也曾经看过那么多残忍无道的事情，甚至自己很多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可是现在不是仍然在好好生活吗？有时候，你也要学着放过自己，放下过去。不管曾经是怎么样的，总该朝前看了，别跟自己过不去。”
小童子身子微微颤抖着摇头。
他的悲伤仿佛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不一样、不一样的……”
林月茹将手搭在他肩上，一直努力给他传递着力量。
他声音小而透着一股绝望，“你们至少还有家人，可是我没有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像条狗一样地活着。”
他抬头看向林月茹，已然泪眼婆娑。
“姐姐，你知道我有时候多羡慕你吗……”
这是他第一次亲口承认并愿意叫她姐姐，可林月茹此时只有难以抑制的心疼。
对这个孩子，她远比自以为的要更加疼惜。
在鼓足了无数次勇气之后，伴随着叹出的那一口长长的气，他终于肯让她走进自己的内心。
小童子坐在凳子上，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讲到痛苦地地方时，眼泪情不自禁地滑落个不停。
“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家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我父亲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
“他才会在那样一个大雨滂沱的深夜，杀了我童家上下一百三十四口人！”
说罢，他又自嘲般的笑着落泪。
“罢了，谁让他是太子呢，谁让他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人呢……我母亲死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绝对不能去犯傻。”
“我无数次都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我不能。这是我母亲好不容易给我保下来的命……”
林月茹当初在听孙管家讲丹阳童家的时候，看到小童子的反应就有了一些猜测。
可猜测是猜测，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仿佛伴随着他的讲述，自己也去到了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自己也看见了童家上下被灭门的惨状。
她将此刻无比脆弱的小童子拉近一些，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她后来也曾经问过孙管家。
对那件事情孙管家了解的并不多，可是却也委婉地暗示她。
“有时候皇室想要灭一个人的口是不需要理由的。”
那就意味着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理由了。
不然，也不至于选在一个夜里偷偷行凶。
林月茹面色复杂地陷入深思。
小童子却很快整理好情绪擦了擦泪。
“你现在明白了吗，我并不是不愿意接受你的好意，只是我还不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这条命就也没了，我不能连累你。”
他苦笑一声。
也许那天头脑一热实在忍不活不下去了，他就拼死闯进去刺杀那人了。
林月茹却皱着眉温柔地摇了摇头。
“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我不想和别人有什么牵扯，唯独觉得你该是我弟弟。”
她看着惊讶的小童子笑了笑。
“你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能背着那么沉重的事情走这么远已经十分不易了。我觉得，你真的很厉害。”
她语气一缓，“但是再厉害的人也会累。如果你一直把自己绷得这么紧，那这根弦迟早有一天会断掉的，你明白吗？”
小童子点点头。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原本就已经处于时刻断掉的边缘了。
如果不是林月茹今天循循善诱地教他说出这些，他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一个人偷偷崩溃了。
“但你今天肯将这些说出来，就证明你已经比从前强很多了，只扫你肩上的胆子不会那么重了。”
“小童子，相信我。总有一天，你会报了这份仇的。”
她顿了顿，又温声道：“说起来，我们和太子之间也有一段不好的牵扯，到时候还说不定是谁连累谁呢。往后，不必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小童子看着她清澈的眼睛。
他终于点点头，呼出一口气。
“好。”
两人从林月茹屋里出来的时候，众人就发现不一样了。
具体怎么样也说不上来，但是好像两人看上去就是比之前熟悉了很多。
如果说先前只是林月茹剃头担子一头热。
那么现在小童子也偶尔会在她转过身去忙碌的时候，偷偷看上一眼她的背影。
当然，最明显的变化还是——
他终于肯叫她姐姐了。
韩老太明显看出小童子跟月茹聊完后的变化。
她欣喜于看到这样一个鲜活的孩子，而不是像以前一样沉闷的小大人。
为了庆祝这一看不到的变化，韩老太无论如何都要让小童子留下吃午饭。
林月茹笑道：“我娘既然这么真心实意地留你，你就吃了午饭再走吧。”
她一说，小童子很快就答应了。
饭桌上比以往更热闹了几分。
钱文这段时间默默加深了对孩子们的教导，就连在饭桌上，也时不时随机抽查问上几个问题。
钱童年纪小也最浮躁。
钱文刚问完他就迫不及待地举手，“大伯，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要保护大自然！大自然不能离开我们的庇护！”
毛娃和安俊没出声，显然也没太想明白，或者对钱童的话隐隐赞同。
钱文失望地摇摇头。
刚要开口给他们解释答案，就忽然听到坐在林月茹身边的小童子开口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世间万物都是相生相克、共生共存的。”
“这个道理对于百姓和统治者也是一样，统治者治理百姓，同时他也需要百姓的支持才能坐稳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