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束之把北地的事儿，大致上说了一遍，说得口干舌燥。
眼见着萧北望的脸色，从发青变发白，再从发白变成了乌云盖顶般的黢黑，扈束之的一颗心都跟着紧了紧，下意识的扭头去看自家师父，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束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陈仪中吩咐，“多喝几口水，润润嗓子，回头还得跟你爹再捋一遍！”
扈束之：“……”
早知道就写下来，就不用相同的话，反反复复的说上三四遍！
嗓子何罪？！
待扈束之离开，萧北望徐徐起身，走到了竹林前站着，将自身笼在暗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情绪得以稍稍压制。
陈仪中轻叹，“我也知道，劝你不大合适，可你就在跟前站着，我什么都不说，也是说不过去的。萧将军，摄政王的处境，你都听到了，老夫有句话得提醒你一下。”
萧北望点点头，背对着他站着，单手扶了扶竹子。
竹叶嗖嗖的落下，让这黑夜，愈显寂静。
“她这是在挑衅君王的权位！”陈仪中声音微哑，“自古以来，功高盖主者，都没有好下场。”
听，多么熟悉的话！
呼延枫死之前，也用同样的话，诅咒过慕容天涯，萧北望当时就怒了！
那一瞬的心惊胆战，这会……如潮涌一般，又都回来了。
俊眉拧于一处，扶着竹子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他的情绪波动。
萧北望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意，长长吐出一口气，终是转身望着陈仪中，“这话，她听过无数遍，我也听过无数遍，帝王不仁，以苍生为刍狗，奈何？”
陈仪中心惊，慌忙环顾四周，“慎言！”
“我萧家自西梁立朝以来，便对西梁忠心耿耿，即便我祖父、我父亲战死沙场，乃至于让我死在沙场，我亦无任何怨言。”萧北望难掩心中悲愤，“可是……”
陈仪中摆摆手，“不必说了，我还不知道吗？昔年总以为先帝看错了人，现在才知道，先帝没看错人，只是挑错了人。”
萧北望苦笑，“她若想当皇帝，小皇帝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机会，接触朝政。”
“是啊，那样一个算无遗策之人，将自身陷于险境，多半是别样的考量。”陈仪中倒上两杯水，“北地安稳，永孟州就算起兵，也不可能长驱直入中原。那是西梁的一道屏障啊！”
“皇帝不懂，百官也不懂，一个个都是睁眼瞎。”萧北望咬牙切齿，“袁虎臣已经跟她打过照面，眼下她正在收拢人心，无疑会激怒袁虎臣，那么……”
陈仪中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紧了紧，面色凝重的望着他，“有圣旨在，袁虎臣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手。何况，萧将军的兵，不是已经驻扎在陵安城外了吗？若我是袁虎臣，我便等着皇后产子！”
眸色陡沉，萧北望了悟，“想当第二个摄政王？！”
“对！”陈仪中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守住陵安城。世子袁弼和皇后腹中的皇嗣，是袁虎臣最大的软肋，只要捏紧了，他就得投鼠忌器，就算想动慕容天涯，他必须做得天衣无缝，否则就是满盘皆输！”
可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天衣无缝。
雁过留声，人过留痕。
“慕容天涯是谁？那小子贼得很，袁虎臣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疏漏，便是输了！”陈仪中放下手中杯盏，“放心吧，慕容天涯会回来的！这西梁，不能没有萧将军，也不能没有摄政王！”
萧北望面色异常的盯着他，忽的笑了一下，带着些许嘲讽。
“唉，罢了！”陈仪中摇摇头，负手离开，“我就知道你们会是这样的表情，可错了就是错了，就该承认错误，我陈仪中不是输不起的人！”
萧北望瞧了一眼墙头月，顾自呢喃，“可我……输不起啊！”
付随风一直在外头候着，见着扈束之离开，却未见着自家将军出来，正在学士府门外急得直打转。
骤见着萧北望出来，付随风慌忙迎上去，“将军，怎么样？”
“我还是不放心！”萧北望瞧了付随风一眼。
付随风干笑两声，“将军，您别用这种眼神看卑职，每次都没好事！”
萧北望挑眉，“是吗？”
可不！
百试百灵。
萧北望想了想，“随风，你跟着我多年，我的很多习性你都是清楚的。”
瞧，来了吧？！
付随风退后两步，“将军，卑职是不会离开您身边的，您别想打什么歪主意！也别想丢下卑职！”
以为他不知道吗？
呵，将军一定是想学摄政王和红妆，来一招移形换影，金蝉脱壳。
萧北望嫌弃的剜了他一眼，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又不是没丢过。”
付随风：“……”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儿一早，让刘将军他们来见我！”萧北望下令。
付随风颔首，“卑职明白！”
虽然去不了北地，但不代表，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所能做的事，必得是袁虎臣没料到的……
翌日一早，萧将军的诸位主将，全都在城外的军帐中集结。
清风殿内得了消息，已经是午后。
“萧北望想干什么？”慕容延初在殿内来回的走动，“集结主将，这是要造反吗？”
“皇上！”李长龄劝慰，“萧家世代为帅，忠于朝廷忠于西梁，怎么可能造反呢？”
“那你告诉朕，他驻兵陵安城外，勤于操练兵马，现在又集结萧将军的诸位主将，他想干什么？”慕容延初冷声厉喝。
李长龄答不上来，只得半躬着身子退到一旁。
心里，惴惴不安。
旁人若是小打小闹便也罢了，若是萧北望造反……后果不堪设想。
扈远山急急忙忙的进来，“臣……”
“免了免了！”慕容延初急切的摆手，“朕只想知道，萧北望到底想干什么？驻扎在陵安城外，其意已经够明显了，现在还集结主将，这是要、要攻打陵安城吗？”
“皇上！”扈远山行礼，“臣以为，萧将军此举必有其他深意，但绝不会攻打陵安城，这等大逆不道之举，萧家断然不会行之。何况陵安城内还有诸多守军，若萧将军真的要……想必不会在城外，隔靴搔痒！”
若萧家军要夺陵安城，早就打进宫了，还会等到今日？
扈远山心头喟叹，皇帝，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