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贾张氏躺在台阶下，心里却越来越冷。
没人扶她。
没人信她。
没人围观她的委屈。
那一刻，她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她撒泼惯了，打滚惯了，可这一回，风向变了。
而她，还能再蹦跶多久呢？
贾张氏愣在地上，风掠过她鬓边，带起几根发白的乱发，在她干瘪的脸上甩来甩去。她嘴角抽搐着，呼吸沉重，像破风箱似地咻咻喘着，满眼血丝，恨意翻涌。
她并不急着爬起来，而是狠狠地把自己摔得狼狈模样刻进了地砖缝里，像是要让这整个四合院都记住她的冤、她的惨。
“都死了吗？都瞎了吗？老娘摔成这样，一个人都不过来扶？”她仰着头朝空中咆哮，嗓音撕裂似地钻进砖墙缝隙，一时间把北边晒棉被的李婶都给吓得一哆嗦。
但没人动。窗帘缝还是紧紧的，院子里只剩下几声寒鸦的“嘎嘎”叫，以及柴火堆里微微散发出的潮湿木香。
她终于撑着膝盖坐起来，嘴里喃喃骂着，像疯魔了一样，一边拍打着自己被灰尘糊住的棉裤，一边拽着楼梯扶手站起身。那动作艰难，像一只冬眠后刚苏醒的刺猬，迟钝、缓慢、却带着满身的刺。
“赵爱民……你等着。你今天给我种下的，我迟早叫你还回来。”
她扶着门框哼哼了几声，一瘸一拐地进屋去了。
赵爱民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靠在炕沿，一手拿着破旧的竹扇，啪嗒啪嗒地敲打着自己的膝盖，像在等一锅煮得慢极了的粥。炕上的茶水已经凉了，他却没有去续，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从门外发生。
忽然，门板传来“咚咚咚”一阵粗暴的敲击声。
“赵——爱——民！你给我出来！”
贾张氏的声音沙哑了几分，却更尖锐、更毒辣。她不知从哪儿找了根门闩似的棍子，啪地一声砸在门边，尘土四溅。
“我家那台阶，就是你故意放柴那地方——全是木刺！你害我摔跤、害我破相、害我这老骨头都快散了，你就这么个良心？”
赵爱民终于放下手里的扇子，站起身来，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门前。他没有开门，只是声音不高不低地从门缝里挤出来：
“贾张氏，咱俩这一回说得明白点。我把柴火放你门口，是你亲口叫我送的。你出门摔了，是你自个儿没长眼。你要赖我……行，你去叫院里人评理。”
“评理？”贾张氏顿了下，仿佛被噎了一口，但立刻又尖声笑起来，“哈哈，评理？你以为这些人真会说公道话？我贾张氏在这院子住了几十年，你才来几年？他们信你还是信我？”
赵爱民不急，缓缓开了门，站在门槛上，整个人像一块斑驳的石碑，稳得不能再稳。
“那你去找他们呗，我不拦你。”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一丝挑衅，反倒透着一种沉冷，“但你别忘了——昨儿你借我小推车拉木头时，还说我‘憨厚’，说什么‘大伙都得靠你呢’，我不拦着你把话翻成别的样子，只提醒你一件事。”
他顿了一下，语气转冷：“人啊，说话不能太绝。说太满的，有时候自个儿都得呛着。”
贾张氏脸上的肌肉僵住了。她原本以为，赵爱民会像以前一样忍让，会怕事。可今天这模样，竟带着几分她看不透的坚决。
她眯起眼，眸子里写满算计：“赵爱民，你少在这儿装清高。我摔了，是事实。你把柴火放那儿，也是事实。你就算嘴巴长出花来，也洗不掉这个‘过失’。”
“那你就去报官吧。”赵爱民淡淡一笑，转身进屋，“我等着。”
“你！你就等着吧！”她气得手指都在抖，然而看着赵爱民那毫无惧色的背影，她心里竟升起一丝恐惧。
这人，变了。不是她之前那个一吼就能怂回去的赵爱民了。他的眼神、他的语气，甚至他走路的步子，都像是突然之间从土里冒出来的一棵老树，不再任她随意拔扯。
她回了屋，坐在破椅子上，呆了半晌，然后一把抓起桌上的铜盆，“哐啷”一声砸在地上，顿时碗筷跳了起来，锅盖都翻了个身。
“你敢硬！那我就看你能硬到几时！”
她一跛一拐地走进里屋，从柜子最下层翻出一摞泛黄的账本和旧信件，嘴里骂骂咧咧道：“我倒要瞧瞧，这四合院还有没有我贾张氏做不了主的地儿……”
她的指尖在信纸上一点点掀开，每一张都像埋藏着过去岁月的尘埃，而这些尘埃，在她心里，却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
而此时，赵爱民却回屋重新拾起了那壶冷茶，倒入杯中，轻啜一口，苦涩渗进唇齿之间。
他知道，这事不会就这么完。
贾张氏坐在炕角，双眼瞪得通红，眼角浮起细密血丝，整个人仿佛被火烧着似的躁动不安。膝盖隐隐作痛，每当她稍微一挪动，就像有无数根细针在骨缝里来回搅动。那股钻心的痛不仅撕扯着她的肉身，更撩拨着她那早已浮躁多疑的神经。
她死死地盯着屋外，那方向正是赵爱民住的西屋。屋檐下几缕雨丝滑落，像是老天爷在她耳边嘲笑她的狼狈，嘲笑她这把年纪还得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赵爱民，你个杀千刀的，你个养不熟的狼！”她咬着牙低声咒骂，一双手抓着炕沿，指甲深深嵌进木头缝里。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痛，那膝盖处的肿胀也越发得厉害。每一次疼痛像是有人在她骨头里拿着锤子敲打，而每一下，仿佛都敲在她心头那根最敏感的弦上——屈辱。
她一辈子耍惯了滑头，欺软怕硬，仗着年纪大，三句话不离“老娘这把骨头”，在这四合院里压着人过日子。可今天，被赵爱民当着半个院子的人顶了回去，还弄得她摔了个狗吃屎，连院子门口那几只母鸡都跑过来看热闹似的咯咯叫，她能咽得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