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梗嘟囔一声：“知道了。”
一场小小的争执，就这么在赵爱民的调停下收了尾。他没立刻回屋，而是拉着棒梗走到一边的小石凳坐下，点了一支烟，吐出第一口后才低声问道：“你怀疑的是谁？”
棒梗犹豫了片刻，声音低得像蚊子：“其实我也没头绪，就是觉得有人进去过。柱子哥那天进去过，我才想问问……还有刘海中，我也见他在墙角晃悠过。”
“那你接着去问。”赵爱民眼神深远，像在风里看着将远的路，“但记住，别光用嘴。眼睛要看清，心里也要稳住。查事，不是打仗，别把人都逼成敌人。”
棒梗怔了怔，点了点头，默默站起身，像个小侦探一样又奔着另一头去了。他走的时候，背影虽小，却带着一种渐渐坚实的执拗。
赵爱民看着他，默默吸了口烟，烟灰在风中轻轻颤动，像一段故事的开头，尚未落幕。
赵爱民站在树荫下，眯着眼看着棒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桠斜洒在他的肩头，像是一种默默的注视。他没追着去，也没开口叫住，只是伸手把烟灰弹落在鞋尖前的地砖上，嘴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孩子，心太急了。可他能急，说明他是在乎。
他在乎赵爱民对他的看法，在乎自己是不是能真正算个“正经人”。赵爱民不是没看出来，这孩子近来言语多了，胆子大了，也更愿意靠近人群了，这就是变化。
而这变化，是脆弱的。像刚上胶的瓷片，乍一看完整，其实轻轻一碰，就裂。
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这刘海中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棒梗那点直肠子，能不能从那人嘴里套出点实话，还真是两说。
……
另一头，棒梗小跑着到了东屋角，那是刘海中常窝着打盹晒太阳的地方。屋前几块青石板搭成一个高台，旁边堆着几只破盆旧桶，一地烟头和花生壳，零乱中透着懒散。
刘海中果然在那里，靠着墙角躺着，头上扣着草帽，嘴里含着一根嚼了半截的甘蔗根，闭着眼晃着腿，整个人像一只瘦猴，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晒着。
棒梗靠近了几步，试探着喊：“海中哥，你……你在这儿？”
刘海中“哼”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抬：“你说呢？”
“我问你个事儿，”棒梗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胸口却跟打鼓一样，“你……你前天有没有进过一大爷的屋？”
刘海中缓缓睁开眼，一双眼珠子狡黠地在他脸上打转，嘴角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呦，今儿个这是调查谁啊？还轮到你棒梗查我了？”
棒梗咬牙没退，反而往前一步：“赵叔让我查的。他要我找出来是谁弄坏了那把剃须刀。”
刘海中闻言，嘴里那根甘蔗根“啪”地吐在地上，站起身来，一米七的个子比棒梗高出一个头，一时间给人的压迫感十足。他斜着眼瞟着棒梗，嗤笑道：“赵叔让你查？他可真信你。你不是前阵子还偷偷摸摸翻过人家的破铜烂铁堆么？这就翻身成福尔摩斯了？”
棒梗脸瞬间涨红，眼神却倔强地钉在他脸上：“那是以前的事，我已经不干了。赵叔信我，才让我查的。我就问你一句，你进没进去。”
刘海中歪头看了他半晌，忽然嘿嘿一笑，语气带着点痞气：“我进去了，怎么了？那天我送烟给一大爷，他让我帮他找剪子，我翻了两下抽屉。你要是怀疑我，就回去告诉赵叔，让他来问。”
棒梗皱起眉：“你找剪子翻抽屉？那剃须刀就在那抽屉边上。”
“可我没碰。”刘海中立即接口，语气不紧不慢，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我看见那玩意还挺新的，心说这老头子倒是舍得给自己买好货。我哪有闲心去拆别人剃须刀玩？我像有这毛病的人吗？”
棒梗紧紧盯着他，一时语塞。是的，从表面看，刘海中确实不像是会去拆东西的人，懒、滑头、嘴贱，但不爱多事，懒得管这些烦琐事也是出了名的。
“你别用那眼神看我，小子。”刘海中咂咂嘴，似笑非笑，“你要是想找人顶锅，你不如去查那谁——小顺子。他前两天鬼鬼祟祟在一大爷门口待过一阵子，还偷听老头子咕哝什么‘不见了、不见了’的。”
“你确定？”棒梗听到这话，眼神一凛。
“信不信随你。”刘海中懒洋洋地又往石台上一躺，帽子一压，把脸又遮了个严实，“但你别再来烦我。我这人啊，最怕人吵。”
棒梗站在那儿，脑子转得飞快。小顺子？那个喜欢凑热闹、平日里总跟院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半大小子？他确实在那几天没怎么见着，这一说，还真有点古怪。
他不敢耽搁，转身便要走，但刚迈出一步，耳边又传来刘海中的声音，懒懒的，却带着点讥讽意味：“小棒梗啊，查事是好，可你记得一句话——别让自己最后变成事里人。”
棒梗脚步顿住，回头看他，刘海中依旧没睁眼。
这一句话像钉子似的扎进心里，让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这事跟他没关系，可是，他也明白，只要他盯着查，就总有人会觉得他是故意搅事的。
他不能退。他答应了赵叔，就必须查到底。
赵爱民靠在院门框上，静静地观察着棒梗从刘海中的地方走远。空气在这时变得沉重，夏日的午后阳光懒散地洒下，地面上斑驳的影子随着时光推移，缓缓流动。赵爱民的眼神始终落在棒梗那瘦小的背影上，若有所思。他知道，棒梗这孩子，性格冲，心里有股劲，不是那种轻易被动摇的人。可这股劲，有时也会让他失去判断。赵爱民心里清楚，这个事，棒梗没法自己解决。
“下次，你再去找刘海中，别带着情绪。”赵爱民忽然低声对自己说。他没有对棒梗说出这句话，只是站在那儿，眼神依旧落在那逐渐消失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