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的，当听到凤仪脱口而出的这句话的时候，程元朗的心就重重往下一沉。
一种不好的预感扑面而来。
可他定定神，还是稳住了。
“那，是我先说还是你先说？”
“你先说。”
“好。”
男人清清嗓子，他说了：“以你的聪明才智，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西北军中攻防营旗下专门负责搭建各种攻防设备的。”
凤仪点头。“是。”
“我十年前离家投军，一共从军七年。从最低等的小兵开始，一路做到了参将一职，但我一直都是在各种攻防设备中打转。可以说，整个西北疆场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无比熟悉，在什么样的地界上搭建什么样的防御工事，我闭上眼睛都能说出来。”
男人说起往事，他的语气激动了起来。
凤仪却心虚的垂下眼帘，她不敢去看如此光芒万丈的他。
而程元朗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他就开始滔滔不绝。“我这一生，从小在家里就被嫌弃，好容易到了边关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说实话我心里十分的开心。我也早已经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投注在这件事上了！甚至我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疆场马革裹尸的结局！”
“那就更别提，在我的身边还有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兄弟了！我们正好是当初一起投军，然后被一起分配到了同一个阵营里。从一开始，我根本都没有察觉出来他们和我有任何的不同！”
终于，他的正题开始了。
凤仪悄悄的握紧了拳头。她清楚的感觉到凤小妞的气息几近于无。
她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情况不对，然后麻溜的把自己给隐藏起来了！
程元朗的话题还在继续——
“不过后来知道了，我也无所谓了。因为我们早已经是生死与共的战友，他们从没有因为自己高贵的出身而轻视过我，甚至还处处帮助我、在搭建各种巡防工事的时候给了我许多十分重要的指点，我们的心早就已经连成了一片。”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继续携手，一起在西北的疆土上干出来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直到……”
男人顿一顿，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
凤仪又清楚的察觉到一股尖锐的戾气扑面而来。
“直到什么？”
“直到京城里的狗皇帝，他听信谗言，竟然把我们西北的主帅给调回京城罢黜幽禁起来！然后他又派来了主帅的死对头过来领兵，然后我们这些被曾经的主帅重用过的人就全都被他一个一个的除掉了！”
程元朗一字一顿的说着，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个人是怎么做的。他才刚抵达军营，就将之前主帅立下的规矩全部推翻，有人反抗，当众斩首示众，震慑全军！然后，每一个营内，他又开始一个一个的把人给揪出来，找各种名目把人给除掉……”
凤仪几乎呼吸不能。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她从小就接受的观点。既然新的主帅到了，那么曾经主帅的心腹肯定是要被除掉、然后换上他自己信任的人的。
可是，现在听到程元朗这么事无巨细的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说出来，她的内心却开始颤抖。
那么从上到下、一个一个一点一点的把人给揪出来除掉的安排，与其说是在排除异己，不如说是另一种漫长而无声的震慑！
这样的震慑，简直比一开始当着全军的面把反对的人斩首示众更加的惊心动魄！
她简直不敢想象，在那段时间里，程元朗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那一定是一个无比艰难、堪称生死折磨的过程。
“我还记得，我身边的那群兄弟里，最先被除掉的就是我们的百夫长，也就是昊儿的亲爹。他还是京城的名门之后呢，妻子还是朝廷的县主，到头来说死就死了。他的夫人也悬梁自尽，只留下孤苦伶仃的昊儿一个人。”
“然后是我们的二哥，他是百夫长的副手。眼看大哥被活活逼死，他气得去找主帅理论。结果人还没有冲到主帅面前，就已经被主帅身边的护卫们乱刀砍死。”
“再是三哥，然后四哥五哥……”
男人一脸麻木的回忆起这些兄弟们或是反抗、或是屈服，却终究难逃一死的结局。
凤仪的一颗心揪痛得要命。
“对不起。”她低声道。
她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却让他痛失了身边的所有兄弟们！
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一个打击？
“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事情又不是你干的。真要说对不起的，也该是那个新来的主帅……不对，该是做出这个决定的狗皇帝！”程元朗的语气依然恨恨的。
“对了，我听说皇帝还小，朝堂上的许多决策都是他身边的摄政长公主帮他做的。那么，这件事也必须算上那个女人一份！”
“是必须算上她。”凤仪点头。
程元朗也颔首。“这个仇，我记了三年，我也会记在心里一辈子！只要给我机会，等我到了京城，我一定要找这两个人问个清楚！我要问他们，为什么把我们边关将士的性命不当命？为什么他们在京城锦衣华服吃香喝辣，这些明明都为由我们边关将士们用血汗护卫起来的，他们却一点都不知道感激，却随便动动手就毁掉了？”
“边关这么多的血肉之躯，难道就不是命吗？他们难道又不知道，临时换将，对整个军营的影响有多大、又对边关的安定以及边关老百姓们的生死存亡有多大的波及吗？”
男人越说越激动，他的眼底都明显看到有泪光在涌动。
憋了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把压在心底的话全都给倾吐出来，他完全可止不住内心深处的激动和不忿。
凤仪点头。“他们知道。只是在这些上位者看来，平民百姓的性命就和蝼蚁一样，踩死了立马就会有替补上来的，根本不用担心。”
这也的确是她心里真正的想法。
“是啊！我们可不就是蝼蚁吗？”程元朗轻笑。
不过话刚说完，他猛地抬起头。“你怎么……”
凤仪看着他的眼，她点头。
“因为，我就是做出那个决定的人——摄政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