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灯如豆。
光影在男人俊美的脸上摇曳生姿，仿佛在跳一曲迷离之舞。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长缨手中提着一盏灯，比屋里的灯更大更明亮一些，将原本有些昏暗的屋子照亮。
“孩子们都很担心你。”
长缨说着，将那盏灯随手放在了一边，走到傅凌沧身边坐下。
她打眼一扫，只见桌子上的饭菜都还放在那里，丝毫未动，已经没了热气。
她干脆拾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
“这家店的手艺还不错啊，吃饭的时候我就很喜欢这道菜来着。”
傅凌沧皱了皱眉，伸手握住她的手，“想吃可以再点些热菜来，凉了便别吃了。”
“知道心疼了？”长缨一挑眉，没有继续吃下去，用另一只手盖在了他的手上。
她一脸认真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子，我们也会心疼的。”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傅凌沧眉间有些疲惫。
他甚少会露出这样一面，长缨看到的几次，都是跟他的原生家庭有关。
她心下免不了有些埋怨。
无论上一辈的恩怨如何，傅凌沧都是最无辜的那一个，凭什么他们将一切的气最后都撒在他身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直接开诚布公的问道。
之前一直顾虑着傅凌沧的心情，她不敢多问，但拖拖拉拉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倒不如干脆利落的说清——这样，傅凌沧也不用一个人沉浸在那些糟心的过往之中，还有她陪他一起呢。
傅凌沧沉默了许久。
久到长缨都有些失望，久到她开始想，或许傅凌沧并不愿意将所有的心思向她吐露之际，男人终于缓缓开了口。
“我只是，有点失望。”
长缨没有开口，安静地坐在他身侧，听他说着心事。
“自小到大，我便没怎么感受他们的爱意……每每看到我时，娘亲表情总有些怪异，哪怕她勉强压着那些情绪，哄我玩上一会儿，其实我也能看出来，她并不开心。”
“后来弟弟……傅永安出生之后，他们好似一夕之间有了寄托似得，将一切感情都倾注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心理年龄不成熟，免不了有些失落——也是在那没多久，皇宫要为皇子们挑选伴读，让世家将孩子送入宫中。”
“就是在那时，我见到了皇帝。”
他眸子微微放空，像是想到了曾经的过往，语气更加的轻。
“我记得那天下了点小雨，我们这些所谓的世家公子，都像是要被挑选的鱼一般，无措的站在那里。”
顿了顿，傅小侯爷又强调了一句：“是他们无措，我那时候其实已经很成熟了！”
长缨原本有点伤感的心情被打散，憋笑道：“好的，我懂，你很小的时候就很成熟了！”
傅凌沧耳根子红了红，但屋子里有些暗，长缨并没有发现。
“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一路走过来，数不清的宫人簇拥在他身旁，为他遮雨，生怕他淋到一点儿雨丝。”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高不可攀，所有的公子，包括皇子，全都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我没有。”傅凌沧道，“我那时候因为有点瘦弱，被挤到了边上，雨丝打在我身上，我有点烦躁。”
他没有说为什么那时候他瘦弱。
但长缨却能猜得到。
一个在家中不受父母重视，甚至被父母讨厌无视的孩子，那些下人们又能对他多好。
那一日，瘦小的少年烦恼的蹙眉，盯着被淋湿的衣裳，好似在看什么仇人一般。
他的衣裳都是弟弟还没出生前，爹娘吩咐人给做的，如今他身子抽条了，能穿的就没几件了。
淋湿了，他就很可能得一直穿着湿衣服。
正在傅凌沧冷着小脸蛋儿想，这玩意啥时候才能结束，自己还能不能混到一顿饭吃的时候……
周围突然响起一阵不可置信的抽气声。
紧接着，他被雨淋的那小半截头顶上，被什么东西挡住。
他下意识抬头看，映在小少年眼中的，是一串细细密密的金丝花纹。
还怪好看的。
他研究了一会儿，才在一道温和的声音里回过了神。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小孩儿？”
傅凌沧视线从顶端落下，仰视着身子微弯，笑看着他的男人。
男人身边的人连忙道：“回陛下，这是……”
“朕问你了吗？”男人脸上依旧带着笑，说话不温不火的，可急着回话的那个小太监一个激灵，瞬间噤了声。
傅凌沧与男人对视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叫傅凌沧，是，是傅家的。”
他没上过学堂，傅侯爷也未曾替他请过夫子。
所以他也不晓得，他家是做什么的。
总归这么答一定没错——小少年板着脸，严肃地想到。
然而他敏锐的听觉，还是让他将周围那些微小的议论声听进了耳中。
“天哪，他好笨呀，竟然这么介绍自己。”
“他，他竟然敢这么跟皇帝陛下说话，这也太没有礼仪了！”
傅凌沧抿了抿唇瓣，气嘟嘟的想，他才不稀罕跟人说话呢！
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会儿，随即视线认认真真在他面容上打量了片刻，忽而又笑了起来。
“凌沧——是个好名字，朕问你，你想进宫来陪皇子读书吗？”
傅凌沧因为在府里见多了各种势力的丫鬟婆子，为了保护自己，面对外人时身上总是竖起一道道的刺。
他吊起眼皮子看着皇帝，拽拽地问道：“陪这个皇子什么的读书，有什么好处？”
周围人：“……”这小家伙真是太胆大包天了！陛下这下该生气了吧！
可惜依旧出乎他们的所料，皇帝竟敢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甚至一把握住了傅凌沧的小手，任由他怎么挣扎也不撒开，皇帝将别扭的小少年拉着进了旁边的暖阁，亲自叫来宫人为他换上新衣，送上满桌美食。
他道：“你若是来陪皇子读书，每天便能吃到任何你想吃的，玩到一切你想玩的东西——朕这地儿，应当东西要比你们侯府多一些，如何，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