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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宁还以为,推开房门的,会是柳良海,没想到,却是陶陶。

周元宁抬头看了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处理奏折,“有什么事吗?”

陶陶扭捏着,“殿下,我……维夏……”

周元宁道,“维夏啊,她身子怎么样了?”

陶陶终于鼓起了勇气,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头,“殿下,求殿下能放过维夏。”

周元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什么叫孤放过维夏?”

陶陶抬起头,额头上一片淤青,“殿下,属下知道,您对维夏好,可您也是知道的啊,维夏早就和属下私定终身了,还请殿下能放过维夏。”

周元宁更不明白了,“你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孤放过维夏?孤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陶陶胆子更大了,说出了自己心中一直想说出口,却一直没说出口的,“难道殿下心中没有维夏吗?殿下不是想收了维夏做妾室吗?”

周元宁忍不住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孤要收维夏?”

看见这样的周元宁,陶陶也糊涂了。他曾想过,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周元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会生气,是会发怒,还是会要了自己的小命?可这些设想里,陶陶从来没有想过,周元宁竟然没有生气,还会笑出声来?

陶陶小声说道,“殿下不是看中了维夏吗?”

周元宁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什么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陶陶依旧在恳求,“属下知道殿下是最体恤下人的,维夏她根本没有这个想法,还请殿下放她一条路吧。”

周元宁终于明白过来,“孤不是说过,要给你俩赐婚吗?孤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陶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殿下真的没有想过?”

周元宁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陶陶不敢说出佩秋的名字,怕连累到她,只能随意扯出一个谎言,“是,是属下胡思乱想,请殿下责罚属下吧。”

周元宁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罚陶陶,“罢了,你也是关心则乱,对了,你顺路去告诉维夏,别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孤说过,要给你们赐婚,就一定会赐的。”

陶陶惶恐极了,“不是殿下,维夏没这么想过,都是属下的错。”

周元宁笑了,“行了,你俩的小九九,孤还不清楚吗?维夏都病了这么多天了,是不是在躲着孤?”

陶陶羞愧得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周元宁反而轻松了起来。其实在江州,她就应该好好问问维夏。只不过,那段时间,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事,让她无暇顾及。过了这么久,她终于知道维夏躲着的原因,心里也踏实了,“好了,孤没有怪你们的意思。陶陶,你跟着云来好好做事,孤不会让你们小两口劳燕分飞的。”

得了周元宁的准话,陶陶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急切地想要把这样大的好消息告诉维夏。周元宁怎么看不出他的意思,忙让陶陶退下。

陶陶走后,周元宁也没心思处理政事,她一直在想,倒是是因为什么,陶陶和维夏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正思索着,周元宁一直等的人到了,是柳良海。

柳良海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开口问道,“殿下怎么还不去见大师?只要殿下说出那个秘密,大师一定会跟着殿下回京的。”

周元宁脸上虽带着笑,可她的眸中,却是冷冰冰的,“柳公公来的匆忙,怎么连尊卑上下都不明白了吗?”

直到此刻,柳良海才终于摆正自己的位置。眼前之人,是太子,是他现在的主子。

柳良海只能跪下,“是奴才的不是,还请殿下息怒。”

周元宁的声音似刀一样,狠狠地扎向柳良海,“柳公公,你陪伴父皇多年,孤为什么会给你这个机会,相信你自己也明白。孤允你跟着,可不是让你教孤做事的。”

周元宁这话说得实在是重,柳良海心中不安,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把头埋得更低了。

见柳良海已经知道轻重缓急,周元宁这才缓和了语气,“既然已经到了灵兴寺,就不必急于一时,公公倒不如先帮孤去做别的事。”

柳良海道,“还请殿下吩咐。”

周元宁道,“本想着能去贺一贺外祖父寿辰,可孤实在是分身乏术,虽然贺礼已经送过去了,可孤总觉得有些不够,不如公公替孤走一遭?”

柳良海听到这话,心终于安定下来,只要殿下愿意把事情让他去办,说明殿下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奴才这就是去办。”

周元宁知道,柳良海一直跟在父皇身边,做事的分寸是有的。可如今,时过境迁,柳良海一时适应不了身份的改变,总想着自己还是从前好说话的太子,这样下去,对周元宁,对柳良海自己都不是好事。借着这个由头,能让柳良海端正自己的位子,是件好事,相信他自己也明白。

柳良海的事,不过是一件小事,周元宁也没放在心上,她心中一直在想的反而是陶陶的话。

周元宁也不想把事情拖下去,本想去问维夏,就怕维夏见到自己尴尬;又想去问佩秋,可佩秋还在休息,此刻去打扰也不妥。周元宁只能暂时放下。

周元宁刚得了片刻清闲,又有人上门,“太子真是好心境。”

声音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儿,人就在眼前,是周行年。

此次再见周行年,他已不是原先清冷高僧模样,而是入了红尘,多了追名逐利的心。

周元宁并没有起身,“曾叔公似乎比孤还着急。”

周行年没有理会周元宁的无礼,自己寻了位子坐下,“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元宁道,“不是曾叔公想早些回京吗?”

周行年没有理会,“我看太子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怎么,现在都喝上这等粗茶。”

周元宁道,“孤曾叔公这样关心孤,孤实在惶恐。”

周行年的脸上闪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太子,我的来意你应该明白。”

周元宁道,“孤只知道,大师早就遁入空门,何必还要走一遭红尘?”

周行年道,“老夫这份投名状,太子还觉得不够吗?”

周行年的话,并没有让周元宁感到意外,她早就猜到,自己能回宫,周行年定在背后出了一份力。只是,她还不能完全看透周行年的势力,否则,也不用和他说这么多了。

周元宁道,“好谋划,曾叔公何必将这份心胸放在自己身上?凭着您的身份,再加上您的谋略,曾叔公想要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周行年假意叹气,“老夫已年近古稀,昨日黄花,如何能和太子争夺?还不如辅佐太子,早日回京,这才是正道。”

周元宁道,“此言差矣,若曾叔公只想回京,只要您一句话,谁人敢拦?”

周行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直得望向周元宁,良久的沉默。最后,周行年终于开口了,“太子,你我何必这般辛苦?太子有什么想问老夫的,就问吧,老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元宁道,“既然曾叔公这般诚恳,执意要效忠于孤,不如您自己说说,说不定,孤就满足您的心愿。”

周行年道,“太子这是在考验老夫呢。”

周元宁抬起眼,懒懒地瞥了一眼,“您是怕了?”

周行年笑了,“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了,这点小事,如何会怕?”

周元宁道,“既然如此,曾叔公,孤就洗耳恭听了。”

缓缓的,周行年陷入了沉思,过往之事,一点一点的,从这位老人口中传入周元宁耳中。

周行年道,“柳良海既然跟着太子,过往之事,相信太子也有所耳闻。”

周元宁道,“您是指?”

周行年苦笑道,“老夫并不是太祖之子,而是太宗之子。”

周元宁没想到,周行年刚开口,就说出了此等宫廷秘闻。虽然自己早就从柳良海口中得知,此刻,周行年亲口承认,她还是会觉得意外。

那年,天下初定,太祖耄耋之年,遇见一豆蔻年华农家女,怜其娇艳,纳入后宫。农家女虽年轻,可后宫有无数貌美妃嫔,不过一年光景,太祖就把农家女抛诸脑后。一日,太宗偶遇农家女,不知怎的,两人就有了情谊,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时日久了,农家女就有了身孕。太宗不安,想劝农家女不要孩子,谁知农家女果决,将这孩子算到太祖头上。只是,农家女虽然保住了孩子的命,自己的命,却在生下孩子的第二日,留不住了。

太祖年迈之时,能有这样的喜事,自然宠爱“儿子”;高祖初登高位,自然善待“弟弟”;太宗愧对于农家女,自然厚待“小叔叔”。周行年的童年,过得极让人羡慕。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变了,那年,周行年才二十。

周行年本是最潇洒不过的人了,他这样的身份,世间如何能有事情使他烦忧。偏偏这事,是他不能逃避的,他只能假借佛道之名,远离红尘,逃到灵兴寺。

周元宁像是想起了什么,“所以,太宗也不想您继续留在宫中?”

周行年道,“太子猜的没错。太宗虽庸庸碌碌,可也不想天下大乱。我这样的身份,一旦暴露,我的日子如何过?你的父皇如何能坐稳太子之位?”

周元宁道,“是太宗的安排?”

周行年道,“是他也不是他。”

周元宁双眉紧皱,心里的念头转了好几圈,“难道,父皇也是知情人?”

周行年道,“不错,之所以要出家,就是皇帝紧紧相逼。”

周元宁道,“此话怎讲?”

周行年道,“太宗虽想防着我,也只是想要我离开京城,并不想要我的命。而你父皇,野心勃勃,有我这颗眼中钉,如何能安心?三番五次的刺杀,老夫倦了,不想卷入朝堂斗争,才来到灵兴寺。这些年,老夫过得也是艰难。”

周行年的话,让周元宁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果然,父皇是那样在意皇位,那样在意天下,有这样危险的存在,只要父皇知道了,一定会出手。幸好,周行年并不眷恋权势,又没留下一儿半女,否则,父皇肯定不会让周行年活到现在。

周元宁转念一想,“您就没怀疑过吗?这件事,说不定是太宗设下的圈套,只是不想您染指皇位。”

周行年否定得极坚决,他的眼中,似乎能看到一丝丝的水光,可那水光极小,就像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根本没有人在意,“或许那两年我还有这种想法,现在老了,也渐渐明白太宗对我的心情。太子,你还年轻,不会明白的。”

见周行年如此,周元宁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既然父皇知道,您怎么动的手脚,父皇竟要孤迎您入京?”

周行年的声音中带着诱惑的味道,“这就是老夫的本事了,太子,只要你愿意带老夫入京,老夫手下的人,都会效忠您。”

周元宁道,“孤怎么不知道您这般相信孤?要是孤把这件事说出去,您这条命,估计只能留在灵兴寺了。”

周行年加重了语气,“太子此时的处境也不好过吧,老夫既然要找盟友,太子这样的,不比三皇子好吗?”

周元宁笑道,“您远在灵兴,竟能知晓父皇的心意,孤实在佩服。”

周行年道,“太子想好了吗?”

周元宁道,“您会不会太心急了?这么大的事,孤真要好好想想。”

周行年追问,“难道太子还在怀疑老夫的真心?太子不和老夫联手,如何能光明正大回到京城?”

周元宁缓缓道,“您应该知道,既然父皇知道您的身份,孤这么轻易地就能让您离了灵兴寺,孤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周行年是聪明人,周元宁这话一出口,周行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周元宁已经接受了他的投诚,只是再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周行年心里舒坦了,面上也带上了真正的笑容,“好,那老夫的将来,就全仰仗太子了。”

周行年这次是规规矩矩的行礼,正准备退下,周元宁冷不丁地开口了,“麟嘉十八年,您就挑中了孤,为什么?孤一直没想明白。”

周行年愣住了,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当然是因为太子,太子有麟嘉这样好的名号,民心所向,老夫自然会选太子。”

周行年这话说得不尽不实,周元宁也没着急戳破,周行年有自己的算盘,这是人之常情。他能向自己说出这么大的秘密,已在周元宁意料之外,这件事,反而显得不那么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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