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还真是……”
我一边翻看海尔吉的阅读笔记，一边笑着摇头。
法利昂交给我们的这部分资料很有可能是他的随笔，字迹非常潦草。海尔吉一般是在阅读笔记中先誊抄原文的相关部分，然后再附上自己的分析。这丫头字写得清秀，而且还专门标注出她不认识或者看不清楚的词语。法利昂那两笔字龙飞凤舞，我觉得光是辨认抄写，就得花费不少精力。
海尔吉敏锐地捕捉到沼气的两个特点。
“法利昂先生提到的沼泽气体，在达到一定浓度之后，会散发有刺激性的、类似变质鸡蛋的气味，并且在遇到明火后会发生爆炸，这完全符合我们在基尔克瑞斯山脉遗址中见到的那种幽灵的特性。由此可知，构成那些幽灵的就是这种沼泽气体。哈芬加尔领与亚尔边境领接壤，那个死灵法师很有可能像法利昂先生一样，发现了这种气体的制作方法，然后使用魔法将它凝聚成形。”
我非常确定，海尔吉的推论是错的。沼气是一种成分复杂的混合物，其中确实含有少量硫化氢，但最主要的成分是甲烷，其次是二氧化碳。甲烷和硫化氢虽然都是易燃易爆的气体，但二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物理性质上，甲烷无色无味，极难溶于水，且密度比空气轻；硫化氢则是无色，有刺激性气味，易溶于水的气体，密度比空气重。从化学性质来讲，硫化氢呈酸性，而甲烷是中性。
考虑到海尔吉没有学过化学，完全靠着道听途说做出判断，错误也就在所难免，不过小丫头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兴奋。
“风系魔法应该可以完成塑形，只要我能把咒语中代表魔法元素的部分替换成沼泽气体。如果我能用沼泽气体变一只白鼬，然后钻进兔子洞里爆炸，就不必担心这些狡猾的小家伙逃走了。哥哥肯定也会感兴趣的，他一直想要得到一个会爆炸的幽灵。我可以用羊皮或者鹿皮制成的口袋来收集这些气体，但要先设计一个方案，让沼泽气体只能从固定的出口排放出来，再把皮囊套在那里。这似乎很简单。”
这个被认为很简单的内容花费了好几页纸，可能也对应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法利昂没有提到与收集沼气相关的内容，小丫头猜测他是先在地上挖坑，然后埋入淤泥，模拟出一个微型的沼泽环境。而这明显不能满足海尔吉的需求，她要的是生成大量沼气，再将它们收集起来，然后用魔法塑形。
海尔吉画了好几张草图。她最初的想法是在微型沼泽上蒙一整块牛皮，将牛的一条腿作为排气管。这个想法旋即遭到她自己的否决，原因是牛皮能覆盖的面积有限，也很难保证边缘位置不漏气。
接下来的内容令我感到十分惊讶，这丫头几乎是自己摸索出了沼气池的构造。
她的第二版设计图，是在地下挖出一个坑洞，以泥土作为天然的屏障保存沼气，再连接一条出气管。起初，为了维持坑洞的稳定，她准备模仿矿场里使用的方法，用木材建造支撑架构。后来考虑到自己想要收集的气体不仅可燃，还能够爆炸，用木头就太过于儿戏了，所以决定改用石材。
小丫头甚至在草图旁边计算了石材的用量和预计的花费，得出的结论是，以她自己的零花钱，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建筑，但她对于说服我提供赞助一事似乎颇有信心。
海尔吉在此后逐步完善她的沼气池设计，诸如在侧方增加一条甬道，以便深入其中完成清理废渣和增加原料之类的工作。基于错误的推论，她提出了一个有趣的方案，那就是向沼气池中注水。因为我们在美瑞蒂亚神庙中曾经用水溶解了硫化氢幽灵，小丫头认为获取溶液之后，再想办法将沼气提炼出来，可以防止发生爆炸，是更为安全的处理方式。
用这样的办法处理难溶于水的甲烷，显然是行不通的，但是我们却可以利用水压来促使沼气排出，所以注水的设计还是值得保留的。
如此一来，沼气池的设计规模变得更大了，海尔吉在旁边罗列了两个未完成的算式，却没有计算出最后的结果，只是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据说，哥哥的钱都被伦德先生管理着。”
由于建造沼气池的计划看上去越来越离谱，海尔吉将精力转移到改良魔法上。我猜测她琢磨这件事的时候，大概是我们离开雪漫城，分头进入佛克瑞斯领的那几天。因为她提到自己偷偷对着安吉的头发施法，结果被艾瑞克发现了。她并未记录二人的反应，但可以肯定，她的魔法尝试被制止了。
她施展的法术应该是没有成功的，否则艾瑞克不会饶过她，后面的笔记内容也证实了这一点。小丫头并未放弃，而是尝试改进失败的咒语。
在这一段下面，是几行无意义的短句，内容很相似，只在个别单词上有所调整。这或许是海尔吉用诺德字母拼写的瑞驰魔法咒语，她曾经提到过，瑞驰人的法术大多口口相传，很少落于文字。而她所拼写的这些短语，大概类似于“爱老虎油”之于“I love you”，我肯定读不出它真正的含义。
“明天就可以回到溅血王座堡垒了。等待即将结束！在卢西亚睡觉的时候，我会把她的头发变成蚯蚓。”
再下面的两行都不算长，而且字迹非常潦草，感觉她在书写时心情很是烦躁。
“魔法没有生效！可能是我弄错了头发或者蚯蚓的拼写。”
“拼写并没有错，可是魔法还是无效的。”
然后，海尔吉的字迹恢复了工整。
“不能再用卢西亚试验魔法了。她那么信任我，如果知道我在做什么，肯定会生气的。不过，我大概猜到魔法为什么会失效了。姨妈说空气和魔法元素使用同样的手势，而液体则使用另一种手势。头发既不是空气，也不是水，但我还没有学到代表固体的手势。”
从接下来的一行字中，我可以看出海尔吉的心情有多么激动。不仅字体比之前大了一号，一些笔画也因她手抖而出现了细小的波浪形状。
“成功了！我从煮饭的火上召唤出了一只鸟！这可爱的小家伙保持形态至少有两分钟，如果不是卡兰来叫我吃饭，我或许还能让它维持更长的时间。那个天真的女人似乎认为，我这些天在厨房里是为了帮她的忙。现在还不清楚死灵法师制作的幽灵是否有时间限制，也许法利昂先生的另一本笔记会有答案。”
海尔吉的笔记到这里便结束了。
尽管这是一份错漏百出的报告，但在我看来仍有很高的价值。尤其要考虑到的是，小丫头在编写它时，没有太多进行实际操作的机会，几乎完全依靠法利昂的笔记和她自己的推理。
小丫头的推论中最为严重的错误，就是误以为沼气的主要成分是硫化氢。两者截然不同的性质必然导致后续的处理方式也大相径庭。不过，她对于沼气池的设计确实精彩。前世的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个东西，却从未亲眼见过，海尔吉肯定是连听说都没有的。可是她却凭着自己的想象画出了图纸！
难道这就是天才的实力吗？
在她的基础上，我倒是可以提出一些补充或改进。
比如沼气的用途。这东西太过于危险，储存和运输都必须谨慎，羊皮口袋绝对不是合格的容器。所以最好还是先铺设固定的管道，将产出的沼气用作燃料。可是管道的材料同样令人头疼，密闭性要好，承压能力也要出众，还必须可以防火防漏气。说老实话，我不知道在天际省能不能找到符合这些条件的东西。就算找到了，恐怕价格也会相当喜人。
生产沼气所剩的沼渣，可以用作肥料。这东西不能直接施用，但天际的气候很冷，农作物大多只产一季，土地有比较长的休耕期，正好可以把它作为基肥。如此说来，最适合建造沼气池的位置，便是观湖农场旁边。农场的秸秆和动物粪便可以作为原料，沼渣又可以在处理后就近返田。
再比如在建筑材料的选择上，石材虽然坚固，却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一是价格昂贵，即便是九大领主，也不是都能消费得起。天际省大量使用石头建造的城市，一共也才五个。二是诺德人的切割技术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就连方方正正这一个要求都极少有人能做到。
五座石头城市中，由矮人建造的马卡斯城是一个另类。抛开其别具一格的建筑工艺不谈，单是石材上雕刻的那些精美图案就堪称艺术。而独孤城长期作为至高王的治所，它所使用的石材质量独步天际。余下三者的石材奇形怪状，大的大、小的小，胡乱堆叠在一起。裂谷城和风盔城虽然差强人意，但城墙好歹算是完整，而雪漫城的外围城墙，竟有好几处可以翻越而过，也足可见巴尔古夫的经济状况不佳，因而无力修缮。
至于那些官道上的铺路石，质量就更为差劲了。
这也是我那个采石场效益不佳的主要原因。丹格尔兄弟曾经雄心勃勃地想要建造一座石头城市，却最终受制于囊中羞涩，本打算通过集市从瑞驰人那里赚钱，奈何对方又不上套。现在南雅已经专注于搜集木材，绝口不提石头的事了。领主都用不起的玩意儿，兄弟我何德何能？
所以我打算换一种材料：砖。这东西制作的工艺简单，原料也容易搞，想要量产的难度也不大。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自己一番。若能早点想到烧砖盖房，又怎么会被南雅在木材的事上百般刁难？要是再推而广之，怕是还能赚上一笔呢。
制砖所需的是黏土和煤渣。黏土在河流湖泊之类的淡水边比较常见，我守着伊琳娜塔湖，应该不会太难找到。至于煤渣，那就更好办了。现在矿场开采的煤有两个销路，要么送到铁匠铺去烧熔炉，要么送到啸风棱堡用于供暖。处理煤渣是个头疼的事，这东西没什么用，堆着又占地方，南雅现在似乎是找人把它拉到城外一扔了事。
这岂不是意味着，我可以白捡这两种原料？
我像是见了五谷轮回之物的印度蜜蜂，兴奋地搓着双手。
砖窑，我没修过，但是大概的结构还是知道的。一般来说要挖成一个半地下的坑洞，上面封顶作为窑室，也就是存放砖坯的地方。窑室的后面留一条排烟通道，前面则要挖一个更深一些的坑，叫做火膛，在这里堆放木炭并点火。火膛的前面便是窑门，要在这里建一道挡火墙，墙外即为操作间。
砖窑要用防火的材料建造，我只有石材这一个选择，所以第一个窑的规模不会太大。这倒不是问题，虽说烧砖的工艺不复杂，但是前期的试验在所难免。黏土和煤渣的混合比例，烧制的温度和时间，都得一点点摸索。我准备先在山上掏个小窑洞出来，尽可能节省一点。等烧成了砖，再来建更大的窑。
建砖窑的地方我都想好了，就在松木了望塔和观湖农场中间。那里距离伊琳娜塔湖很近，到佛克瑞斯城也就大半天的路程，附近还可以伐木烧火。更美妙的是，我可以打着招工和运煤渣的借口进城。
来都来了，“顺路”去探望一下自己的老相识，比如里盖尔，这很正常，是吧？
这事说干就干！
我把自己的想法草草记录下来，便让人将塔尔弗请来。
“塔尔弗，请帮我挑选四个善于采石挖洞的人，必须忠诚可靠的。我有些想法，要带着他们去试一试。”
暗精灵领命而去，第二天一早便带着三个瑞驰人和一个诺德人来拜见。据他说，这个诺德人是最早攒够工分赎身的俘虏之一，并且已经把家人都接到溅血王座来了，所以肯定是信得过的。三个瑞驰人则都是难民家庭出身。我吩咐他们准备衣服和工具，下午便随我出发。
四人离开后，我又将塔尔弗留下，和他闲聊了起来。这人的性子和伦德有点像，平日里木讷少言。若是和他畅谈理想、展望未来，那恐怕三句话也换不来一句回应。可要是说起矿上的事情来，他倒事无巨细，都了然于胸。
我喜欢这样的人，脚踏实地，不轻浮，不画饼。想做成事情，可不就需要这种人吗？
我俩正说着话，门却咣当一声被推开。艾瑞克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洛克尔，你之前说的那些红卫人，他们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