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佑三年,一月初一,大朝会。
岁首元日,普天同庆。
大朝会的流程极其繁琐,由礼部专司仪仗,早在十几日前便开始准备。
丑时初,南宫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有州府官吏、在朝官员、戍边武臣、进士举人等等。
相熟者交头接耳,各家服饰也有出入,绿衣少见,绯红居多,其中掺杂着几个紫衣显贵。
紫衣在前列,相互寒暄几句,各做静默,他们都属于某个派系的执牛耳人物,派系之间纷争不断,很难有共同话题,对于下面官员的问候也就点头一笑,自持身份。
说来也奇怪,赵官家近些年来大肆封赏官员,提拔开疆拓土之臣,但朝廷上下的紫衣高官人数是越发的少了。
有官吏做过统计,嘉定末年,宁宗大朝会参会官员达一千四百多人,去岁宝佑二年大朝会只有四百余众,今年人数还在进一步缩减。
不过外来朝供人员倒是逐年累加,去岁来的最多的是日本人,商人、僧侣、艺伎加起来有上百人,进大殿觐见的就有二十多人。
礼部今年报的预算重头在扩建鸿胪寺下属迎宾馆驿舍,但赵官家因为迁都事宜没有批准,也导致了今岁馆驿内拥挤不堪。小国使君无地可去,也早早的来宫门外等候。
半刻左右,宫门外走来一人。
三十四年纪,体态微胖,八字胡,身着紫色朝服。
“相使来了。”
“见过贾秘阁。”
“府君早到啊。”
不少官吏向来人打招呼,此人正是户部郎中,秘阁直学士,两渐转运使,庆元府知府事贾似道贾师宪是也。
“诸位早到,莫要客气,本府先行一步。”
贾似道如今羽翼已丰,不惑之年入得中枢,又背靠全平章这座大山,不出大错的话一届宰辅不在话下。
贾似道至前列,先拜参政知事董槐,又与刑部侍郎谢方叔、两广安抚使徐清叟攀谈起来。
“师宪昨日没来府上可惜了,好酒好菜吾与徐公专美了。”
谢方叔也从上位收到了风声,不再攀咬余玠,专心处理部中大案小情,经年积压的案件也被谢方叔翻了出来,定了不少罪责,官家对其态度回暖,似有提拔之意。
谢方叔是找到了窍门,专寻宗亲案件,譬如侵地、杀人、强抢、逾矩甚至通敌,将赵姓宗亲全数架在火上烤,但凡有一点问题都会被无限放大,弄的宗室人心惶惶。
其实早在嘉熙年间赵宋宗室已经受过一波大清洗,当年宗室本宗在泉州,而泉州因大兴海贸昌盛,不少赵氏宗亲眼热海上贸易,通过各种关系把控市舶司生意,致使国库税银减少,时任福建转运使的陈子华冒着被暗杀的风险将这件事捅到了御前。
赵官家龙颜震怒,命荣王赵与芮操刀大查泉州宗亲,一时间逮捕的宗亲及家属、奴仆达一万两千余众。
经过一系列严密审核,刀斩宗亲一百三十六人,台州、沙州、琼州三地流放三千余众,几乎将泉州宗正司断了根。
自此泉州无赵姓显贵,市舶司一分为四,分设台州、福建、明州、山东。而陈子华也因清廉忠直一路高歌猛进,时至今日官拜观文殿大学士,开府仪同三司,参知政事,户部尚书,主管大宋一应财赋事务。
至于被谢方叔找麻烦的是留在临安府宗室,也是之前新党官员向赵官家力推的太子人选选拔群体。
谢方叔正是抓住了赵官家江山不外送的心理,大肆打压宗室以讨赵官家欢心,今日看来效果还不错。
“谢兄恕罪,贾某也是没办法,先生有事召见,贾某哪怕怠慢。”
贾似道看似在道歉,实则语气十分自豪,满朝廷谁不知道他的先生是全平章。
“那却是正事要紧。”
三人交谈之际,宫门外又来了一位。
来人五十多岁,身材高大,美髯垂胸,一身紫衣官服被他穿出了武臣的架势。
“拜见国公爷!”
“相公。”
“尚书。”
绝大多数官吏向来人行礼,此人正是许国公、宝文阁大学士、参知政事、吏部尚书董槐。
董槐为人清冷,对官员的问候只是点头示意,走到前列,贾似道三人也纷纷行礼。
“见过董相。”
“嗯!”董槐站定之后,稍缓片刻对贾似道说道:“贾知府,明州市舶司的账目应岁末送至,怎到今日还未见文书?”
董槐管着大宋的钱袋子,人人叫他董老抠,一分一厘的账都不容马虎,户部本来是肥差,但在他治下就变成了苦差事。
“市舶司之事一向由全通判负责,今日大朝后下官再去催一催,晚间送到董相府上。”
贾似道对董槐还是有些发怵的,这老家伙与吴潜沆瀣一气,得理不饶人,明明是一些小事都会状告到官家面前。幸好此事是自家师弟全执代掌,想来董槐也会给其三分薄面。
“不用了,下朝后本相去雍王府上取。”董槐说话语速很快,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是。”
贾似道脸色一白,这是要捅到先生那里去,届时师弟受罚不说,自己还要吃连带责任,真是老而不死视为贼!
又过了一个时辰,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诸官几乎到齐,国外使团依次排好入殿觐见的队列。
“呜!”
宫门前牛角号响起,中门大开,一辆六驾马车缓缓驶入。
依照古制,六驾者非天子不可骑乘,但车上下来的是个莽龙袍小老头,腰悬佩剑,脚踏革屐。
踏阶下车,左右禁卫皆垂首,所有官员自动让开一条道路供佝背小老头前行。
“参见全帅。”
“拜见相帅。”
“相爷安好。”
“王爷早到。”
所有官员争相行礼,唯恐自己怠慢。此人正是全绩。
不需要任何官职映衬,仅仅站在那里就让所有官员仰望敬畏。
“起这么早,吃了吗?”
“还是要注意身体啊,几年前见你还没有这么清瘦。”
“好好好继续努力啊,考个状元,做个好官。”
全老头一一微笑回应,来到了百官前列,吴潜与姚枢各退两步,自觉把首位让给全绩。
有些初次来的外国使者不解问道:“这人是谁?”
“唉,朋友,你不知道大宋有两个皇帝吗?一个坐大殿,一个就站在最前面,好好记住他的名字,全绩全冶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