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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曹分拨已定,安排好了山后九州防务,自领三千精锐,离了雁门关,归返宋境。

莫看只是三千人,却是优中选优,山东携来的虎骑、飞骑尽在其中,余下亦是幽州所募汉儿中,立得战功最多的锐士。

至于辽国各路降军,却是一个未带。

随行的几个弟兄,乃是:扈三娘、林冲、史文恭、花荣、石宝、公孙胜、焦挺、时迁,共八筹好汉。

他这番南下,特意打听了金兵所走故径,经忻州,折向盂县,顺着平定军、辽州一路下来。

沿途这些地方,如今都破败不堪。

所谓“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金兵是兵,其中大半契丹降军,本就有打草谷的习性,说是匪徒,也不为过。

何况更收募了许许多多的山寨盗伙,真正堪称兵匪一家。

这就够不给人活路了,娄室却还有一条毒计,便是将原有宋朝官吏悉数赶走,让那些投效他的土匪,各自留下亲信,权管地方。

这些“新官”都是贼寇一流,懂什么治政安民?

彼等把持地方,只干两件事——

第一是按娄室要求,不住的压榨钱粮,源源送往军前;

第二是抢男霸女,填饱自家饥壑。

可怜这一路的百姓,先是宋朝盘剥,后是田虎造反,好容易安生没两年,又遭金人这番折腾,当真是恨天无眼,命运艰难。

老曹一路走来,越看越惊,越惊越怒,杀心炽盛,于是一路走一路杀,凡是金人所派人手,以及为他们爪牙的,一不问籍贯,二不问男女,尽数捉了杀头。

至于彼辈所蓄钱粮,取部分留为军用,余者悉数分给百姓。

又择本地家风好、名誉佳的人物,请出山来,暂时理政。

一杀恶人,二分钱粮,三请自治,三道政策施行开,所至处民心尽附。

又有许多和金兵结下血仇人家,子弟们缠闹着定要参军,每日眼巴巴聚在军营外,打也打不走。

老曹见民心可用,干脆令史文恭成立一支新军,号为“并州军”,凡欲从军者,悉数收容其中,就跟在大军身后,且行且练。

由是一来,这路走得就快不了了。

而就在老曹兵马慢慢而行的功夫,汴京城下,变局又生。

却是此前,金人听得赵官家令他退军,心怀不满,要求割了河东路土地,以为酬劳。

葵向阳赶回告知,官家一听,顿时大怒:“我以他为盟好,他竟然要裂我国土,金人可恶,以为朕是石敬瑭之流乎?”

遂令葵向阳持了金牌,绕过郑州,往西北去催促种师中,令其加速进军,“监督金人撤出雁门”“可多与其子女、金帛,此外寸土不让”。

不料葵向阳方走两日,打东边传来噩耗:

说是耶律淳所部八万大军,自占据东明县后,便寸步不肯向前,且在河上搭起浮桥,沟通河北,北面所征钱粮,源源不断送往东明,显然欲做长久打算。

要知东明县距离汴京不过四十里,真正是朝发夕至,辽军于此盘桓,不容官家不惊。

还没待官家想明白辽人意欲何为,打西边又传来噩耗:

大金国云州王耶律延禧,统兵一万,自郑州杀出,兵抵汴京城下,大骂宋皇不遵诺言,乃是无道昏君,要他出马上阵,与云州王见个高低!

赵官家听说,惊得目瞪口呆,连忙同范美人诉苦:“朕设了绝妙的好计,一石数鸟,一劳永逸,端的高明无比,谁知错信了葵向阳,那厮空有一身武艺,全无头脑,不知怎么坏了事情,如今辽人不去打山东反贼,虎视于东,金人也与我反目为仇,狼啸于西,连耶律延禧那废物,都狐假虎威同我叫嚣,局势如此,莫非祖宗基业,竟要亡了不成?”

说罢,悲愤不已,洒下两行热泪。

他想不通葵向阳如何办得差事,将自己好好妙计弄得面目全非;

又恨童贯、种师道等人无用,以至于自己担惊受怕,万千斤的国事,都压在自家肩膀上。

痛苦之余,艺术灵感如泉水迸发,大叫道:“笔墨伺候!”

范美人连忙使眼色,令人取了纸笔,亲自替他磨得墨浓。

官家取笔饱蘸墨水,把满腔愁愤,都融汇在绝妙的瘦金体中,瞬息间写就一副对联。

上联是:君非亡国君,百般英明逐逝水。

下联是:臣皆亡国臣,满堂木偶立朝门。

写完之后,细细打量,连连点头,自觉书法大有进步,感慨道:“古人云,国家不幸诗家幸,果然诚不我欺,似这般字,平时如何写得出?”

越看越满意,亲自抄录了许多分,令人分头送给蔡京、童贯等文武大臣。

不多时,蔡京、童贯、杨戬、梁师成……一众高官,纷纷嚎哭而来,就在船边岸上跪了一地:“臣等无能,请陛下赐罪。”

官家走出船舱,居高临下望着,大怒道:“事已至此,谢罪何用?你等高官厚禄,便无一策可以替君分忧么?”

梁师成眼泪一擦,站起身来:“陛下,臣有一策!”

梁师成顶替高俅,做了太尉,执掌天下军务,只是以往权柄,皆由童贯把握,他直到此时,总算找到机会。

官家大喜:“朕的爱卿,快快说来!”

梁师成道:“前番葵指挥使不是说么,金军虽众,真正女真只得三千,如今城外叫阵的,乃是辽国旧帝,他的麾下,也不过是辽之降卒,金兵未入山后九州时,老种相公打得他们望风披靡,陛下莫非忘了?”

官家天资聪明,算这种纸面数据,最有心得,当即点头:“不错!老种所部西军,弱于金,而强于辽,哼,若非耶律延禧无能,金国贪婪无耻,山后九州基业已定,朕安能如此彷徨?”

这一刻,他忘了老种相公出兵山后,是逆着他意思而行。

但随即摇了摇头,叹道:“只是老种如今生死不知,所部也已灰飞烟灭,你说这些话还有何用?”

梁师成智珠在握,自信一笑:“陛下,老种相公固然兵败,但他麾下爱将张俊、曲端、王彦、刘锜,都是西军中有名俊杰,带了四千余精锐,硬生生杀穿耶律淳重重包围,陛下莫非忘了?”

官家眼前一亮,欢喜道:“梁爱卿,你是说,让他四将领军,去杀退了耶律延禧这个亡国皇帝?”

梁师成点头道:“不错!此四人,臣一一同他们攀谈过,都是兵法通晓、武艺精熟,又有报国忠心的好汉!让他们领本部四千余人,再选一万精兵补充,胜不胜得女真,还在两可,杀败城外这一万亡国兵马,又有何难?”

官家飞快在脑海中计算战斗力,迅速得出结论:可以一战!

连连点头:“妙哉!妙哉!金人也是小看了我国,仅仅派一万人便敢来惹朕,且灭了他这支军,教他晓得厉害,后面是战是和,都由我国做主也!”

当下传令,由东京禁军中,拨出一万一千人,同四千余西军,凑成一万五千,由年龄最大的张俊担任主将,曲端、王彦、刘锜为副,即刻整顿兵马,下午便要出城破敌。

梁师成得了旨意,自以为压过童贯风头,在此一举,兴头头的,一面令亲信去选兵,一面亲自来见张俊四人,告知出战之事。

张俊四个闻言,均是大惊,张俊叫苦道:“梁太尉,将不知兵,乃是大忌。那一万一千兵马,我等见都未见过,如何领他作战?若真要出战,本部四千余人,都愿出城死战,却不须调别个兵马来。”

梁师成怒道:“国家大事,岂容你肆意妄为?敌军一万,你只四千,若能胜之,何故前番败回?你可知本太尉好不容易,才从童贯手中剥出这支精锐来,只为你等能胜,上报天子,下安黎庶!你这厮若不知好歹,便让曲端做主将。”

曲端苦笑道:“太尉,张俊并无冒犯之意,吾辈为将领兵,讲究个如臂使指,平素待以恩义、严以军法,兵士敬我畏我,故此愿随我辈死战,调了新军来,吾等与他既无恩义、也无威严,反而不如本部四千人去厮杀。”

梁师成大怒,尖叫道:“呔!吾为太尉,伱同我说这些细务,欺吾不知兵么?汝可知老泉先生乃家祖,曾作《权书》,乃兵家无上妙谛,吾亦兵家之后,又任太尉,难道不如你等懂么?自古以来,以众凌寡便是上上之策!罢了,王彦,便由你做主将!休要让陛下和本太尉失望!”

说罢,愤愤而去。

原来这梁师成,常常以苏轼遗子自居,概因坡仙风流,常常以姬妾送人,偶尔有孕,也未细察,梁师成便是其母怀孕三月时被送了别人,苏轼当初文章被禁,还是梁师成向官家申诉,才得解禁。

而苏老泉苏洵,乃苏轼之父,曾着《权书》十篇,第一篇即为《心术》,当年老曹和岳飞争辩为将道理,岳飞的论据即从此书得来。

眼见梁师成发怒离去,四将面面相觑,刘锜时年只得二十二三岁,却最是老成,叹道:“罢了,我辈食君禄,为君死,难道真个怕了辽国那干亡国兵将?战便战罢。”

曲端摇头道:“那些禁军不知根底,我不敢用。”

刘锜劝道:“曲兄,如何恁般老实?岂不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官家怕我们兵少,原本也是好意,这样吧,那一万余人,你同张兄各领一半,我们的四千余人,只由我和王兄统帅,出城开打,我们居中杀敌,你们左右侧应,只要不让他扰乱我等本阵,多些人壮声势,有何不好?”

“带他们出战,不用他们对敌?”曲端眼珠一转,顿时大喜:“妙计啊!贤弟,既然如此,我同王彦杀敌,你和张大哥各领一支禁军便是。”

张俊眼一瞪:“我领个屁禁军,皇上点我做的主将,梁师成有什么资格换人?这一仗我做主,曲端、小刘辅佐,那一万一千人何必分两股?以王彦兄弟之能,独自带领万人何妨?”

王彦大怒,扯住张俊说理,四个你争我夺,都不肯带那伙禁军。

到了下午,耶律延禧眼见日影西移,正待收军,忽见汴京城墙上人流攒动,一顶黄罗伞盖,飘飘忽忽上城,心中一喜,晓得这定是赵官家登城了。

原来赵官家思前想后,把双方战力精心测算了好几遍,都觉得这一仗必胜无疑,豪情发作,竟是亲自登城观战,要效法当年那几位亲征的先皇,亲眼看着自家大将建功立业。

耶律延禧手搭凉棚观望,果然看见黄罗伞下,一个中年人身穿龙袍,身边还有一个青年、一个少年,料定必是宋皇赵佶,带着皇子观战,心中大喜,把马一拍,直冲城下。

枪指城头大喝:“赵佶!吾乃金国云州王,金国兵强马壮,国运蒸腾,本王应天顺人,已经降了大金,如今特来劝你,一并降之,不然打开你这城子,杀得鸡犬不留,勿谓本王言之不预也!”

赵官家一听,怒从心头起,把城垛一拍,顾不得生疼的掌心,指着城下大骂:“耶律延禧,你这亡国之君,不知纲常之辈,如何有面目在朕面前叫嚣?你家历代祖宗,何等英雄,如何生出你这不肖后人?你还敢劝朕投降?朕的骨头,却不似你这般软弱!朕的身体里,流着太祖太宗皇帝的血脉,莫说你一个小小降王,便是金人倾国南下,朕也同他们战一个天崩地裂方休!”

蔡京那些文武,因皇帝要上城,一个个都苦着脸跟了上来,眼见城上城下杀气蒸腾,正在腿软脚酸之际,忽然闻听自家皇帝说出这般一番慷慨豪言,都不由惊得呆了:这个官家,平素不着调,原来内里如此刚烈么?

耶律延禧恼羞成怒,哇哇大叫:“赵佶!你装什么,你这厮分明是个软蛋,如何仗着有道城墙,便敢在本王面前充好汉?本王射熊射虎的时候,你这厮也只能胡乱射些女人,竟敢在本王面前摆起威风?你下来啊,我两个一个对一个,决一死战!”

赵官家心中一凛,暗自惊道: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物,这等知我心思,他如何看出我是仗着这堵城墙?

但不得不说,有墙可仗,就是不同,但见官家仰天一笑,微微摇头:“同朕决一死战?你也配?你若还是辽国天祚皇帝,与朕位份相匹,朕便披甲持戈,同你一战何妨?你如今一个小小降王,有什么资格邀战?若要同朕决战,好呀,叫你家完颜阿骨打来!”

这一番话说得越发慷慨,满城兵将,齐声叫好:“让阿骨打来!”“让阿骨打来!”

九皇子赵构,更是被父皇豪情,震动的浑身燥热,忽然尖声叫道:“云州王,你不配同我父皇邀战,吾乃大宋广平郡王赵构,与你位份正好匹配,且让你领教本王射法!”

话音未落,噌地蹿上城垛,居高临下,一箭射出,耶律延禧不料他和宋皇答话,竟有人敢偷袭,匆忙一闪,肩头早中,“哎哟”一声,跌落马下。

城头上微微一愣,随即满城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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