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玻璃窗外正在观看的监狱长从来没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询问方式。
【能行吗?】身旁的调查人员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再看看。】 监狱长深思落在房间里面小女孩身上,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似乎一举一动都像是被刻意安排过。
“你是谁?”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刚刚还暴躁不断抖腿的罗格斯真的受到了影响,注意力转移,进入的抽搐频率以及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而稳定下来。
他顺着她的话
“我忘记自我介绍了。” 朱粆微微一笑,“我叫A 小姐。”
【A小姐?】 观察室里面的调查人员完全看不懂她在做什么,【不是说这里见医生叫朱粆吗?】
【这个代号也太糊弄人了吧……这个上校可精着呢!】
监狱长没有回答他。
“A小姐,你好。”
可是,房间里面的罗格斯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代号有丝毫的不妥。
监狱长居然惊醒,像是回过神来一样,声音里面带着惊恐:【 劳里,她催眠了犯人。】
【什么时候?】那个叫做劳里的调查人员也惊愕的错过头看向观察室,从她进去开始,外面一直有两人在观察她,完全没有掏出什么怀表,而且 他跟监狱长也完全没事。
【要拦下来吗?】
【先静观不变。】
屋子里面, 朱粆温柔的指了指桌子上的照片,上面放着的,是他们家的邻居的照片,皆是认识十年以上的人。
“认认,这些人,都认识吗?”她的手指一张张的在上面划过,“我们来分个类,认识的放左边,不认识的放右边。”
罗格斯顺从的点了点头,十分听话地辨认着上面的照片。
第一张放在左边,这是他家南面住的一位老人。
第二张也放在左边,这是他们家前面住马路对面住着的小男孩。
第三张也放在左边,这是那个小男孩的母亲。
紧接着,接下来所有的照片都被放在的左边。
直到第八张……
第八张的相片下面压着另外一张相片。
是他的女儿,今年十五岁的女儿。
这张照片是他们圣诞节的时候拍的,小女孩正在圣诞树旁边抱着自己的礼物笑的灿烂。
可是,这段记忆,分明是,她跟他的女儿一起度过的,为什么?
罗格斯错愕,抬眸,瞳孔放大,手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这张照片,分明,上面…… 的人…… 是…… 那个冒充的间谍。
“不认识她吗?”
“为什么是她?”罗格斯整个人陷入了一场巨大的恐慌之中,四肢百骸被灌进了冰水,就连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
这张本应该是自己女孩站在圣诞树下的相片,却被另外一个自己刚刚击毙的间谍替代了,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笑容。
【爸爸!】
相册的那头连接着记忆里面,刚刚收到礼物的小女儿笑得灿烂抱着自己的礼物喊着爸爸。
有人肉眼可见的慌乱,继而瞬间,男人暴起,捆绑住他手臂和脚腕的铁链桄榔桄榔作响,喉咙里面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朱粆扫过他爆起时微微发黄的瞳仁,冷静的起身,躲开他就算挣扎被勒出血痕也要伸手来抓她的胳膊,按响了桌子一旁的电子铃。
监狱长想过一万种,她会被吓得落荒而逃而按响电子铃的情况,但唯独没有想到眼前的小姑娘无比的冷静。
面对冲进来的人也只是十分平静的指挥着:“待他去做个脑电图。然后扫个脑部横切面ct ,要断层扫描。”
看到她指挥得宜的监狱长有些于心不忍,这现场的一切,包括犯人的暴走,都是为了……
“为了激活他的脑区,我怀疑有脑区 也就是后脑勺这个位置的地方有没有扫描到的肿瘤,因为未知刁钻,只能刺激病人脑部充血,脑区神经活络的情况下,才能看到这一部分。”
她的手指慢慢划过桌子上唯一被单独摆出来的那张照片,照片的背面,翻过来,全是喷溅上去的褐色痕迹。
“这张照片在犯罪现场照片里出现过,我把她当作证物调出来了,如果猜的没错,罗格斯当时应该是正在用这张照片询问被害者上面他的女儿哪里去了。”
“那……”监狱长忍不住的想问,既然这样,那上面应该是能认出来这是自己的女儿的。
“所以啊…… 他能认出这张照片,可是却认不出来上面的人的时候,他会疯。”朱粆说得理所当然,眼神澄明,像是这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剥离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冷静到可怕。
朱粆自然也是不在意监狱长对自己的看法的,监狱里面处处透着风,她拢了拢身上的黑色风衣,遮住了明黄色的连衣裙。
“我对他的过往以及做了什么并不感兴趣,我所做的只是这项工作需要我评定他究竟是因为卡普格拉综合症而杀了妻儿,还是为了逃脱罪责。”
“我的工作,只是出具这样一份评估报告。其余的事情,与我无关。”
她目光投向被压住往外走的男人,目光清澈明亮,抬脚跟了上去:“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我的病人,那个时候,我自然会了解他,治疗他。”只是按照现有的情况估计,罗格斯不会成为自己的病人了。
她只是个心理医生,没有办法解决器质性病变的问题。
听了她干净利落地分析以后,监狱长不由自主的喉头滚动,咽了一口唾沫,却见她似乎要跟上去的样子。
“朱医生,你去哪?”
“评估工作,还没做完呢。”
被五花大绑在影像室里面的男人此刻褪去了刚刚的躁狂,变得无比的呆滞。
“替身错觉的狂躁于麻木接替出现。”小姑娘温温柔柔平静无比的吓着诊断,弯腰在监狱医生身后看了一眼脑补横切图,“这里,杏仁核,医生能不能便宜一点角度,再照一次。”
“可以。”监狱医生瞬间就明白了朱粆的用意,一边操作仪器一边问道:“你是怀疑这里这里有出血点?”
因为从图上虽然角度不明确,但是的确有出血点的迹象,有的时候出血面刁钻,在少量出血的时候,并不会被查出来。
“嗯,”朱粆的没有说完,图上换了一个角度立刻能看出的大量高位高密度影,并伴有占位效应,明显,这个出血点,出血量不大,但是的确是造成阻碍神经视觉传到导致患者认不出亲人的原因,“是这里了,这样的军人很多时候就算磕磕碰碰,也不会有普通人一样重视,我先前怀疑是肿瘤破裂,但是现在看来,还要继续判断出血点原因了。”
“是,这样的话……”监狱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神里面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悲哀,“这就是个人间悲剧。”
朱粆别过身子,去看在后面一声不吭的监狱长:“监狱长先生,报告三天后会寄给监狱以及相关机构,犯人后续的治疗在监狱里面肯定设备不足,麻烦监狱长帮助他申请一下保外就医。”
“好的好的。”监狱长对眼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肃然起敬,他想起了另一桩事情,刚刚劳里匆匆出去了,说是务必要让朱医生稍等一下,他有一位长官来了,想要见见朱粆。
“是这样的朱医生,有一位长官刚刚到了监狱,他想见你。”
“见我做什么?”朱粆收拾东西的手半分没有停下,“监狱长先生应该知道,我只是过来替我出差的同事来做事情的,这并不是我的工作。”
“小粆,”门口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慈祥里面带着熟稔的女声,“这么好的机会,见见又何妨?”
朱粆垂眸,正在收拾东西的手顿住,紧紧的攥紧包带,可是脸上却依旧是平静温柔。
“杰妮芙副会长。”她叫了一声。
杰妮芙应了一声,施施然的走了进来,穿着考究的黑色小洋装,花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礼帽的黑纱旁露出踪迹,同样被隐匿在黑色纱下面的,还有一双看起来温柔似水的浅蓝色眼眸,但却好似不会眨眼一般,完全看不出年龄几许。
她身旁站着一个一身西装的看上去精明强干的意大利人,身上的西装同样很考究,就连衣领处刀廓线都反复熨烫过,只有脚上的皮鞋,鞋跟的磨损程度倒像是一个——警员或者是FbI探员。
“这位是特别高级警司,是抓捕罗格斯的小组组长,戴维斯警司。”
“先生。”别看此刻朱粆表面上很平静,实则心里面已经开始骂人了。
谁要来替班一个工作,还能遇到一群不怀好意的大爷大妈非要来监督自己呢?
“朱医生年少有为啊,正好我批捕的罗格斯,我们也是来看看他究竟是真的有病还是装病的。所以我请来了杰妮芙教授。”
老妖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出结果了才来。
朱粆腹诽道。
小姑娘向来并不是虚与委蛇的个性,她直接侧身让出了位置,褪去了温柔的声线之后只剩下了清冷:“这边,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就不打扰副会长和警司先生继续探讨案情了。”
“小粆。”擦肩而过的时候,杰妮芙干枯的手抓住了小姑娘的胳膊,像是什么巨力钳子,钳制的很紧, “不如你把你的调查结果跟我们分享一下,正好你很久没有参加学会的案例分享会了。”
朱粆的皮肤很嫩,被她握住的地方生疼的,杰妮芙这个笑容背后明明就是给她下套钻,如果同意,这里又不是学会,案例分享就是违背了保密原则,如果不同意,就是当众甩了副会长一个脸色,后续还不知道有多少借题发挥在等着她。
小姑娘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借机把自己胳膊从某人的鹰爪下抽了出来,不知道这个人用了多大的力气,胳膊一下放松了,反倒是更疼了,皮肤和血管跳动着的酸痛在筋骨上反复翻涌,一蹦一蹦的。
“朱医生,想必,一定是按章办事,那又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杰妮芙副会长保养的甚好的皮囊笑的无懈可击,“我是学会副会长,小粆的报告,给我审核过了,不会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哪怕,你们想要的,是定罗格斯先生的罪。”
朱粆懒得再看这副笑面虎的面孔,直接点明了他们想要的,她这般直率,倒是让杰妮芙脸色变了变。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杰妮芙还是继续笑着开口,丝毫看不出被人戳穿的尴尬:“罗格斯是否有罪,自有法庭定夺,与我们无关。”
朱粆道行浅,脸上已经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好脾气如朱粆,都被她这算盘珠子蹦到脸上的行为而感到不舒服。
明晃晃的暗示,要改成罗格斯上校没有生病,杀妻女这种事情,不用上法庭,注定死刑。
“原本,这么典型的卡普格拉综合症,戴维警司作为犯罪行动研究小组的组长,也是精通心理学和行为学,不会看不出来。”
她又近了一步,刚刚已经看到这里的监控,杰妮芙说的这么委婉,想必是,不想担责任,那她就把这件事情摆到台面上,让她不能打哑谜。
“小粆!”杰妮芙见到朱粆非要把这件事情要到明面上说,她的脸面也维持不住了,“背后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事关的不仅仅是案件本身,还有军队的秘密,没想到落到了这么个硬茬手里。
背后的事情…
三言两语……
朱粆侧眸,黑茶色的眼眸里面刮卷起一场风暴。
想起今天下午,那份尘封的档案里面,也有很多【背后的故事】 ,其中也不缺乏心理学会磨平的这些三言两语……
这些年,这些老家伙只手遮天,他们究竟在为谁工作?
思绪至此,朱粆不由的眯起眼睛,圆圆的眼睛化作一道清冷的弯月,脸颊挤出平时那般标准化完美微笑。
“我若不答应呢?”
“小粆,你说笑了。”
每个人都是笑语晏晏的,但房间里面的温度却如同降到了冰点。
“那副会长和戴维先生,请关注一下我提交的报告吧。”
朱粆无意继续虚与委蛇下去,挤出笑容,然后潇洒
离去。
“这孩子!”
杰妮芙脸上的笑容差点没绷住,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还要打圆场,顺便观察一下戴维的脸色,好在戴维倒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在怪罪的意思。
“年轻一辈,代代皆有才人出。”戴维盯着远去的小姑娘的背影,直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嘴角倒是扬起了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