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返山东的路途异常艰难。
清朝初年间的鲁南山区尚未开发，密林深处瘴气弥漫，汪小月花了大价钱请的当地向导，也只敢用牛车把他们拉到山脚下，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生怕晚一秒钟自己就会在金钱的诱惑里屈服。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让人不为财所动的地方，绝对是个不得了的地方。”汪小月默默收起了钱袋子，一脸嫌弃地说。
张起灵赞同地点了点头，“现在回去还不迟。”
“谁说我要回去了？我现在一身本事无处安放，别说是个积尸地，就算是上天入地也可。”说罢她笑意吟吟牵起张起灵的衣袖，在系统的指引下朝着山里积尸河所在的方向走去。
汪小月与张起灵沿着腥臭的河道下行，越靠近下游，河岸两侧的尸骨越多，成群结队的尸蟞在黑绿的水面下翻涌，发出令人牙酸的啃噬声。
“这河水……有很强的腐蚀性。” 张起灵突然拉住汪小月，示意她看自己浸过河水的衣角——布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他尝试割破手指将血滴入河中，然而他那号称奇特的麒麟血竟只让尸蟞退散片刻，很快更多虫群再度围拢，显然这里的尸蟞已经强大到无惧任何活物的存在。
“离我近点，”汪小月说着，将张起灵拉到自己身边，启动透明护盾，尸蟞群如遇沸水般惊退。
到达积尸地，汪小月凝神望向河心漆黑一片的洞口，“失策了，没有船。”
“这个简单，”张起灵说着，黑金古刀起落间无数参天古木应声而倒，很快一艘木头筏子便出现在汪小月面前。
“原来你这手艺不是后天才学会的啊？”
“嗯？”张起灵不解。
汪小月抿嘴一笑，说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和你很像，他会雕刻石头。”
“哦？那这个朋友有什么成名作吗？”
“嗯，有的，他雕刻的最出名的一个作品就是他自己的雕像，其中眼角的一滴清泪简直就是神来一笔，让人看了就心生感动，我就是通过这个雕像喜欢上他的。”
“他……是你喜欢的人？”张起灵脸上掠过一抹不明显的失落。
汪小月权当没有察觉，抬手拍在张起灵肩膀之上，笑道:“不过跟你没得比，我更喜欢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你。”
短短几句话，张起灵的心就已到达过地狱和天堂！
汪小月指着洞里一片浮尸堆积的浅滩：“看，那里就是阵眼所在，有东西在操控这些尸蟞。”
张起灵抬头望去，只见一具身着白色服饰披头散发的女尸斜倚在尸堆最高处，脸上戴着半张青铜狐面，他的眉头一皱，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这种场景。
“怎么，觉得熟悉？”汪小月问。
张起灵点了点头。
“这女的不就是几百年前你们张家的一个恋爱脑嘛？说实话，我当时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戴着这个面具，我没见过她的长相，不过她肯为了汪藏海背叛家族，倒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纯爱战士，抛开整个故事背景，勇气可嘉。”
张起灵听着汪小月对狐面女这些莫名其妙的评价，忍不住开口问道:“什么是恋爱脑？”
“呃……这个嘛……大概就是指一个人为了爱的人可以不顾一切吧。”
张起灵不解，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夸人一样。
2.
越靠近那具斜倚在尸堆顶端的狐面女尸，空气中弥漫的诡异压迫感就越发浓重。腥臭的河水似乎都因她的存在而流速凝滞。成群的尸蟞不再盲目涌动，而是如同接受检阅的士兵，在水下有规律地游弋，闪烁着幽绿的光点。
张起灵目光锐利，低声道：“她不是普通的尸变。有东西在维系这一切。”
汪小月凝神细看，系统界面在她视野中快速扫描分析。突然，她瞳孔微缩：“你看她的手指！”
只见女尸苍白修长的手指间，缠绕着无数几不可见的黑色丝线，这些丝线并非实体，更像是由阴气凝聚而成，密密麻麻地延伸进入水下，每一根都精准地连接着一只尸蟞的头部。
“是这些线……在像提线木偶一样操控着整个尸蟞群！”汪小月倒吸一口凉气，“汪藏海好狠的手段，不仅利用她的尸体镇守此地，还将她的魂魄禁锢在此，化作阵灵，永世不得超生，只为操控这些虫子！”
张起灵眼神一凛，黑金古刀已然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破阵。”他的主张简单直接，摧毁阵眼，一切自然烟消云散。
“等等！”汪小月猛地拉住张起灵握刀的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直接破坏太可惜了。这是汪藏海牺牲那么多人命得来的法阵，威力肯定不容小觑，反正我们破坏了针眼，那些人也不能死而复生，必须让他们的死有价值。而且，强行破阵，这个尸傀的魂魄也会随之湮灭。不如……我们跟她做个交易。”
她上前几步，无视了脚下令人作呕的环境，对着那具寂静的女尸，清晰地说道：“我知道你听得到。你是那个狐面女，对吧？被汪藏海骗了感情，最后还被他困于此地百年。你想不想……真正得到自由？”
女尸毫无反应，但周围尸蟞的骚动似乎微弱了一瞬。
汪小月继续道：“我可以不毁掉这个阵，甚至未来可以帮你解脱。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将来某一天，若张起灵，或者他认可的人再来此地，你需助他们脱困，不得驱使尸蟞攻击。作为回报，我承诺，带你走出此阵，让你的灵魂得以安息。”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良久，那狐面女尸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缠绕其上的黑线泛起一丝涟漪。
一股微弱的精神波动传入汪小月和张起灵的脑海，表达了一种模糊的认可与契约的达成。
“搞定！”汪小月满意地拍拍手，然后看着这庞大的积尸地阵法，摩挲着下巴，“这么牛逼的阵法，浪费了实在可惜。不如……改造一下，给我们的人当个练级副本？”
说罢，她调动系统力量。只见点点微光从她掌心浮现，化作无数迷你版的青铜铃铛虚影，这些铃铛虚影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射向水下的尸蟞，无声无息地融入它们甲壳下的中枢神经。
“我在它们体内植入了你们家青铜铃铛的复制体。以后阵法再启动，闯入者将陷入由青铜铃引发的深层幻境。直面内心最深处恐惧或欲望，只有自己人才能从幻境中走出，这简直就是最好的历练。”汪小月解释道，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然而，就在阵法改造完成的瞬间，或许是能量波动的影响，或许是汪小月操作时的小小失误，阵法被提前触动！首当其冲的，正是离阵眼最近的张起灵！
一阵无形的波纹荡开，张起灵身形猛地一僵，眼神瞬间失去了焦距，陷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幻觉之中。
3.
在幻觉里，张起灵发现自己正站在一艘小木船上，船正驶向积尸地那个熟悉的洞口。但令他心神剧震的是，船上不止他一人。
他身边站着另一个青年，眉眼清秀，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阴森的环境，嘴里还念叨着：“三叔，这里真黑啊，这是通到哪儿？”
是齐羽。但又和他记忆中的齐羽截然不同。这个“齐羽”……太过单纯，甚至有些清澈的愚蠢，全然没有他所知的那个齐羽的狡猾与机敏。
更让他陌生的是他自己。幻境中的“张起灵”面对“齐羽”的询问，只是极其淡漠地看了一眼，那眼神冰冷疏离，仿佛身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与现实中他对待同伴的态度大相径庭。
“这不对……”幻境中的张起灵（本体意识）感到一阵强烈的违和。这像是某段被尘封或扭曲的记忆，他的性格虽然在经历了种种变故后是有些内敛，然而绝不至于这么极端。
那个人不是齐羽，这个人也不是他！
他想看清更多，想弄明白这诡异的场景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幻境中的“张起灵”冷漠地准备独自深入洞穴，而“齐羽”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表情时，另一阵清脆空灵、与幻境基调格格不入的铃声，如同穿透迷雾的阳光，骤然响起！
幻象如同玻璃般开始碎裂。
紧接着，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打破了这扭曲的回忆场景。汪小月如同天降神兵，一把紧紧抓住了沉溺于幻境中的张起灵的手。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
“张起灵，醒醒！”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直接穿透层层幻象，直达他的心底。
张起灵浑身一颤，涣散的眼神迅速聚焦，重新倒映出汪小月带着关切的面容。他看了看周围真实的积尸地场景，又看向汪小月紧握着自己的手，幻觉中那份冰冷的疏离感被现实的温度迅速驱散。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腐臭却无比真实的空气，低声道：“我没事了。”
汪小月松了口气，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你看到什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起灵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反手握紧了她的手指。有些幻象，需要他自己先理清。而汪小月的及时出现，将他拉回现实，这份安心感，无比真切。
3.
当那阵清脆的铃声击碎幻境，汪小月握住张起灵手腕的瞬间，一股不属于她记忆的、残破的画面如同电流般窜入她的脑海——阴冷的洞穴、摇曳的孤舟，以及船上那两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个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疏离的张起灵，另一个，则是带着天真神情、却顶着一张她绝不可能认错的脸——齐羽。
“！”汪小月心中剧震，这两个从见面起就不对付的人怎么会这么和谐地坐在一起？但眼下最要紧的是让张起灵彻底清醒。她压下翻涌的思绪，用力握紧他的手，清晰地唤道：“张起灵，醒醒！”
张起灵猛地一颤，眼底的迷惘如潮水般退去，重新聚焦在汪小月写满担忧的脸上。他环顾四周，积尸地的阴森景象依旧，方才的幻觉却已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与空洞。
他看向汪小月，眉头微蹙，似乎想从她那里寻求一个解释。
汪小月自己也没有答案，她在心中急切地呼唤系统：“系统！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能看到张起灵的幻境？还有那个‘齐羽’……他又是怎么回事？！”
系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内容却足以在汪小月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刚刚系统检测到一点点异常时空信息干扰。可能是因为宿主与阵法核心能量供应产生了短暂共鸣，这才意外窥见了关联目标张起灵的深层意识碎片。
这些碎片显示张起灵刚才看到的画面很可能发生于未来，且是《盗墓笔记》主线剧情中非常重要的一环，而那个‘齐羽’其实并不是齐羽，他是与张起灵未来息息相关的关键人物——‘吴邪’！
根据主线的很多小提示，都能证明齐羽和吴邪之间存在高度的形象重叠。
但是此现象不符合常规时间线逻辑。
系统觉得出现这种可能性的原因可能是“齐羽”是“吴邪”在某个特定时间点、或因某种强大外力影响，在张起灵记忆或认知中产生的形象映射或覆盖。这可能是时间悖论、意识干扰或某种高级易容术的结果。
也可能是现在的“齐羽”与未来的“吴邪”，本来就存在某种宿命或因果层面存在极深羁绊，没准是亲戚也说不好。
反正他的出现肯定不简单。不简单！”
系统的分析让汪小月倒吸一口凉气。她迅速消化着这些信息，意识到张起灵看到的，很可能是一段来自“未来”的、或是某种因果倒置的记忆碎片。而吴邪，这个尚未出生的人，竟然在张起灵漫长的过去中，早已以“齐羽”的形象埋下了种子？这盗墓笔记的世界真相都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眼前仍带着一丝困惑的张起灵，决定暂时不将全部信息和盘托出，以免引起更大的混乱。她整理了一下表情，用一种略带探究但不过分严肃的语气开口：
“张起灵，你刚才在幻境里……是不是看到了‘齐羽’？”
张起灵眸光一闪，敏锐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汪小月指了指周围那些被植入尸蟞体内的迷你青铜铃铛：“阵法是我改动的，我自然能感知到一些逸散的气息。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在幻境里看到的‘齐羽’，看起来是不是……有点特别？”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比如穿着，和你认识的大多数人都不太一样？”
张起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那短暂却诡异的画面，最终点了点头：“除了衣着还有神情，他看起来似乎很……天真。”顿了顿，又补充道，“和我见到过的那个家伙，感觉完全不同。而且‘我’看起来也不同。” 这种感觉上的割裂和错位，正是让他感到违和的根源。
汪小月心中了然，系统推论的可能性在增加。
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看来我这个改良版的迷魂阵效果还不错，都能让你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了。或许这预示着什么？比如，你将来会遇到一个很有意思的朋友？”她没有点破吴邪的名字，只是埋下了一个伏笔。
张起灵看向她，眼神深邃，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汪小月的话，让他潜意识觉得，这个“齐羽”或者说幻境中那张天真面孔的主人，在未来或许真的会与他产生重要的交集。
“此地不宜久留。”汪小月转移了话题，指向已被改造的阵法核心，“阵法已经稳定，我们和狐面女的交易也已经达成，历练场也布置好了。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张起灵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具戴着狐面的女尸和诡异的积尸河，将黑金古刀收回背后。
汪小月坐在船上，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系统的话和她窥见的片段，让她明确感知到，有一条无形的、错综复杂的线，已经将张起灵、那个未来的吴邪，甚至可能还有她自己，牢牢地串联了起来。
咸丰年间的这次偶然遭遇，仿佛无意中撬动了某个巨大秘密的一角，前方的路途，注定将因“齐羽”这个名字的出现，而变得更加波澜云诡。
而她，这个手握剧本（哪怕剧本已开始魔改）的穿越者，需要为即将登场的“天命主角”，做好更充分的准备了。
“张起灵，假如某天你再到这个地方，见到狐面女，记得要带她出去。”她说。
“怎么做？”张起灵问。
汪小月笑看着他，“像这样，”说着她咬破自己的食指，对着狐面女的方向一指，一滴血精准落入狐面女的眉心。对方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信号一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汪小月三拜九叩行大礼。
张起灵有些吃惊，一个道行极高的尸傀竟然也听汪小月的指挥。
“以后你就照着我这个方式做，她就知道你是来接她的，到时候怎么出去她自己会看着办的。”
“那你呢？你到时候不来吗？”张起灵问。
汪小月看着漆黑的河水，心里同样有这种疑问。不过依照主线剧情来看，她肯定是不会出现在吴邪的时代……“这个嘛，我不确定。未来的事随时可能会发生改变，当然我还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能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