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芽钻进皮肤的瞬间,望舒没觉得疼,反倒像被什么轻轻拽了下。她低头看手背上的红点,那点红正慢慢晕开,像墨滴进了水里,晕到手腕时,突然长出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绿线,顺着血管的纹路往上爬,爬过胳膊,钻进衣领里。
“望舒姐,你脸怎么白了?”豆豆举着空了的枫叶罐,罐底还沾着点褐色的泥渣,那些泥渣正顺着罐口往下掉,落到地上就化成烟,烟里飘着片迷你枫叶,打着旋儿往土里钻。
望舒没来得及回答,脚下的土突然往下陷。不是塌了,是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一圈圈往中间卷,卷得她脚踝发紧。她想往后退,却发现鞋底像被粘住了,低头一看,那些从麦田里爬来的绿线已经缠上了鞋跟,绿线里的白光在闪,像无数根细骨头在动。
“抓紧我!”周大爷扔掉断了弦的京胡,伸手来拉她。他的手刚碰到望舒的胳膊,就被那根往上爬的绿线缠上了,绿线猛地收紧,周大爷“嘶”了声,手背立刻浮起道红痕,痕上冒出点绿,像刚发芽的草。
时光信箱里突然传出“咯吱”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望舒抬头,见那钻进信箱的白须正往外抽,抽出来的须上缠着些碎纸片,纸片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只剩些绿色的墨迹,拼出半个“等”字。而信箱的铁皮上,那些被绿雾钻出来的印记正在变深,慢慢连成个圆,圆中间鼓出个小疙瘩,像要往外凸。
“张叔呢?”望舒突然发现田里没了动静。刚才张叔站的地方,只有那把缠满绿线的锄头立在土里,锄头旁边的黑土在轻轻起伏,像盖着层会呼吸的布。起伏的地方渐渐裂开道缝,缝里透出点红,像埋在土里的夕阳。
“在这儿……”张叔的声音从土里传出来,闷闷的,像隔着层水,“这土……在给我挠痒痒呢。”
望舒往田里跑,这次脚没被粘住,那些绿线像认识她似的,纷纷往两边退,让出条窄窄的路。她刚跑到裂缝边,就见张叔的手从缝里伸了出来,手上沾着的黑土在发光,土粒落到地上,竟长出些透明的根须,根须里裹着细小的光,像被冻住的星子。
“这下面……有东西在敲门。”张叔的手在抖,指尖的根须突然往土里钻,他猛地缩回手,掌心里留下个浅坑,坑里有个极小的绿芽,正对着望舒点头,“它说……要你下来。”
话音刚落,埋鸦羽的地方突然“啵”地炸开。不是土溅起来,是那根缠着细藤的鸦羽突然腾空而起,羽片上的鸟影已经长全了,黑色的翅膀上沾着绿雾,飞着飞着,突然往下俯冲,一头扎进望舒脚边的土里。
土里立刻传出“扑棱”声,像翅膀在拍打。紧接着,望舒脚下的土地开始剧烈起伏,刚才那个往中间卷的漩涡突然停了,转而向上鼓,鼓成个圆圆的土包,土包上的裂缝越来越大,从里面冒出更多的绿雾,雾里混着极细的鸟叫,还有种“咚咚”的声,像谁在底下敲鼓。
周大爷突然指着时光信箱:“那东西要出来了!”
望舒转头,见信箱铁皮上的圆疙瘩已经裂开,裂口里钻出个顶着绿芽的脑袋,不是植物,倒像个缩小的娃娃,皮肤是褐色的,眼睛是两瓣绿芽,正眨呀眨的。它顺着信箱壁往下爬,爬过那些绿色印记时,印记突然活了,变成条绿色的梯子,梯子的台阶是片小小的叶子,踩上去会轻轻晃。
“等你……开门。”娃娃的声音像碎土在摩擦,它爬到地上,往望舒这边滚,滚过的地方留下道绿痕,痕上开出串白色的小花,花瓣里裹着土粒,“门在……你心里。”
望舒突然觉得胸口发闷,那根钻进衣领的绿线正在心脏的位置打圈。她捂住胸口,听见土里的私语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一个声音,是无数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有老有少,都带着土腥气,像从很远的过去传来。
脚下的土包突然裂开,裂成个圆圆的门,门里黑漆漆的,却有光在闪,像埋在地下的星星。门边上长着圈红芽,芽尖的红珠在跳,和她的心跳合着拍。
“进去吗?”豆豆的声音在发抖,他怀里的枫叶罐已经空了,罐口正往外冒绿雾,雾里飘着片完整的枫叶,枫叶上的红筋在动,像在指路。
望舒低头,见手背上的红点已经变成了片小小的叶,叶脉里有个鸟影在飞。她想起土里那个极老的声音,想起那句“等你好久啦”,突然就不害怕了。
她抬脚,踩上门边的红芽。红芽没断,反倒轻轻托住了她的脚,像块软乎乎的垫子。
“我去看看。”望舒说。声音刚落,门里的光突然亮了,照亮了里面盘根错节的绿藤,藤与藤之间,隐约能看见些模糊的影子,像无数双眼睛在眨。
绿雾在天上越聚越浓,第二滴“雨”落了下来,还是片绿芽,落到望舒的眉心上,轻轻钻了进去。
这次,她听见了门后的声音,像无数片叶子在鼓掌,说:“终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