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过,老梧桐的叶子落得更急了,铺在音乐角的木台上,踩上去“咔嚓”响,像串被冻脆的糖。孩子们的音乐课挪进了社区活动室,玻璃窗上很快凝了层白汽,里面的琴声、笑声却捂不住,顺着门缝往外钻,把巷口的寒风都染得软了些。
“暖冬音乐会”的主意,是周大爷提的。那天他来接孙子,见活动室里几个老人正围着听孩子们练琴,李婶搓着冻红的手说:“这琴音暖乎乎的,听着比暖气还管用。”周大爷一拍大腿:“那咱就办场音乐会,给老街坊们当‘暖手宝’!”大家都觉得好,连平时不爱出门的王伯都晃着拐杖说:“我年轻时拉过二胡,能凑个热闹不?”
筹备会上,孩子们吵着要演新排的《落叶变奏曲》。这曲子是知弦编的,把落叶的“咔嚓”、扫叶声的“哗啦”、孩子们踩叶玩的“咯吱”都编了进去,拉到高潮时,还要配合着摇响手里的“落叶铃”——是用穿绳的梧桐果做的,摇起来“咚咚”响,像串会跑的小鼓。可排练时总出乱子:豆豆的小提琴总抢拍,像只急着归巢的小鸟;最小的朵朵摇铃太使劲,绳子断了好几次,急得直掉眼泪。
阿哲蹲下来帮朵朵系绳子,笑着说:“咱这不是演‘整齐’,是演‘热闹’。你看扫叶的张爷爷,扫帚也不是次次都扫得一条线,可那‘哗啦’声听着多舒坦?”他拿起吉他弹了段随性的调子,像秋风卷着落叶打旋,知弦的小提琴跟着绕了个弯,豆豆的弓子慢下来,竟也融进了这股“不整齐的暖”里。朵朵看着手里重新系好的铃,突然笑着摇了摇,“咚咚”声混在乐里,像往热汤里撒了把暖心的胡椒。
小周的新曲子《烤红薯与路灯》成了压轴备选。他跑遍了社区周边的烤红薯摊,把摊主的吆喝、炭火的“噼啪”、掰开红薯时的“丝丝”白汽都记在了小本子上。“冬天的甜,都在这声里呢,”他弹着吉他唱,“张叔的糖画结了霜,李婶的毛线团滚到脚边,路灯把影子拉得老长,像琴弓缠着暖光……”唱到这儿,他突然停下来,挠着头说:“总觉得少点啥。”周大爷往他手里塞了块刚买的烤红薯:“少点‘烟火气的颤’,你看这红薯心,热得发颤,咱的调子也得带着点抖,才像揣在怀里的暖。”小周咬着红薯,拨响琴弦,果然加了串颤巍巍的滑音,听得人心里发暖。
周大爷的“京剧暖场段”藏了个巧思。他把社区里的暖心事都编进了唱词:“王伯的拐杖帮娃娃捡琴弓,李婶的棉鞋给琴盒当垫儿,张叔的糖画捏成了音符样……”还特意学了段孩子们的《落叶变奏曲》,用京胡拉出来,竟像把落叶都染上了戏服的艳色。排练时,他总拉着豆豆一起练:“你那小提琴软乎乎的,正好给我这京胡当‘棉里子’,一硬一软,才像冬夜里的棉被。”豆豆起初紧张,后来发现周大爷的京胡总在他拉错时“兜”他一把,像爷爷牵着孙子的手,渐渐也敢跟着起调了。
音乐会前三天,望舒带着大家布置活动室。李婶缝了批“音符棉垫”,蓝布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哆来咪;王伯搬来家里的旧台灯,灯罩上糊着孩子们画的梧桐叶,开了灯,满墙都是跳动的叶影;张叔支起糖画摊,特意熬了红糖浆,说“冬天就得吃点热乎甜”,还捏了个拉京胡的小人,糖衣在暖光里亮闪闪的,像裹着层阳光。
头天试演,社区的老人都来了。王伯坐在第一排,听孩子们摇响落叶铃时,跟着“咚咚”点头;小周唱到“烤红薯”时,他突然抹了把眼睛,说想起年轻时在巷口等老伴送烤红薯的日子;周大爷的京剧唱到“琴盒垫棉鞋”,李婶笑着拍他:“就你记得我那破棉鞋!”活动室里的白汽更浓了,窗玻璃上的冰花像被笑声融化了些,露出外面老梧桐光秃秃的枝桠,枝桠间缠着几串没掉的梧桐果,风一吹,“咚咚”响,像在给屋里的乐声打拍子。
音乐会当天,巷口飘起了细雪。活动室里挤得满满当当,连门口都站着人。开场的《落叶变奏曲》响起时,雪花正落在玻璃窗上,孩子们的琴音、摇铃声混着外面的落雪声,像把整个冬天的温柔都裹在了屋里。豆豆的小提琴没再抢拍,弓子拉得像扫过积雪的软扫帚;朵朵的落叶铃摇得轻快,绳子再没断过。
小周的《烤红薯与路灯》唱到一半,张叔突然端着刚出炉的烤红薯走进来,分给前排的老人,甜香混着歌声漫开,有人跟着哼,有人用拐杖敲地打节奏。周大爷的京剧响起时,王伯竟从怀里摸出个旧二胡,跟着拉了起来,虽然调子生涩,却像给这出戏加了把老骨头的劲儿,周大爷的水袖一甩,唱得更亮了。
最后合唱《社区暖歌》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老人、孩子、年轻人,举着张叔的糖画、李婶的棉垫、王伯的二胡,跟着调子晃。豆豆的小提琴缠上周大爷的京胡,小周的吉他裹着王伯的二胡,连门外的落雪声都像加进来的合唱,软乎乎的,暖融融的。
散场时,雪还没停。老人们揣着没吃完的烤红薯,孩子们举着糖画,踩着满地碎糖似的雪往家走。豆豆突然拉了段新练的调子,像片雪花轻轻落在雪地上,周大爷用京胡接了句,小周的吉他弹起《烤红薯》的尾音,望舒站在活动室门口,看着这串跟着乐声走的脚印,突然觉得,这冬天的暖,从来都不是炉火,是这些缠着、绕着、混在一处的声音——是琴弓碰琴弦的颤,是糖画融在舌尖的甜,是老街坊们凑在一起,把日子过成歌的那份热乎气。
老梧桐的枝桠上,最后一串梧桐果还在“咚咚”响,像在数着下一场音乐会的日子。雪落在上面,结了层薄冰,倒像给这串小鼓裹了层透亮的糖衣,等着开春时,融成第一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