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在梁山北麓的火器试验场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凌振却丝毫不觉得冷,他正蹲在一辆奇怪的木车前,手里拿着炭笔在一块木板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木车有四个硕大的木轮,轮轴上裹了铁皮,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车架用硬木制成,长约一丈,宽五尺。最特别的是车架上固定着一个可以转动的木架,木架上架着一根碗口粗的竹筒——那是凌振特制的“炮管”,里面能装填五斤火药和一个三斤重的石弹。
“凌振兄弟,你这‘炮车’弄得怎么样了?”陆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凌振急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木屑:“总头领,您来得正好!这炮车基本成了,就是有几个问题还没解决。”
陆啸绕着炮车走了一圈,仔细打量着每个细节:“什么问题?”
“第一是稳定性。”凌振指着车轮,“放炮时后坐力太大,木轮吃不消,上次试射直接崩了一个轮子。第二是瞄准,这炮管只能上下调节角度,左右转动不灵便。第三是装填,现在装一发要半柱香时间,太慢了。”
陆啸蹲下身,检查车轮的构造:“车轮轴上加铁轴承了吗?”
“加了,从汤隆那里要来的。”凌振道,“但还是不够结实。总头领您看,这轮子是用整块木头凿出来的,承受不了太大冲击。”
“那就用铁箍。”陆啸道,“在轮子外面箍上铁圈,既加固又耐磨。另外,车架后面要加两个‘驻锄’,放炮时放下,像船锚一样固定住车身。”
他从凌振手里接过炭笔,在木板上画起来:“瞄准的问题好解决。在炮管下面加一个转盘,用齿轮控制左右转动。上下角度用螺杆调节,可以精确到度。”
凌振眼睛一亮:“齿轮?螺杆?这些东西汤隆能做吗?”
“能。”陆啸肯定道,“他已经做出了简易的水力锻锤,加工铁件的精度足够了。至于装填速度……”他想了想,“可以用‘子炮’。”
“子炮?”
“就是预制好的火药包。”陆啸解释道,“把火药按标准分量装在布袋里,使用时直接塞进炮管,再放入弹丸。这样不用现场称量火药,能节省大量时间。一个熟练的炮手,应该能在二十息内完成装填。”
凌振兴奋得直搓手:“太好了!要是都能实现,这炮车就真成了!”
“但最关键的问题你还没想到。”陆啸站起身,表情严肃。
“什么问题?”
“机动性。”陆啸道,“你这炮车要由人来推,战场上怎么机动?敌人骑兵冲过来,你推着这么重的车跑得掉吗?”
凌振愣住了:“那……那怎么办?”
“用马。”陆啸道,“一匹马能拉一千斤,这炮车全重不超过八百斤,一匹马足够。再配三到四个炮手:一个驭手,两个装填手,一个瞄准手。这样就能在战场上快速移动,打了就跑。”
他看向远处正在训练的马军:“卢员外那边最近弄来了一批驮马,虽然不能当战马用,但拉车正合适。我给你调十匹,你先试验。”
“谢总头领!”凌振激动道。
陆啸摆摆手:“先别急着谢。我要你在腊月前做出三辆炮车,训练出三十个合格的炮手。能做到吗?”
凌振咬牙:“能!”
接下来的半个月,梁山后山的工坊区彻夜灯火通明。汤隆带着铁匠日夜赶工,打造铁箍、齿轮、螺杆。凌振和十几个学徒则忙着改造炮车,调试炮管。
腊月初八这天,试验场挤满了人。林冲、鲁智深、武松、石秀等将领都来了,连很少露面的卢俊义和关胜也到场。大家都想看看,总头领和凌振捣鼓了这么久,到底弄出了什么新玩意儿。
试验场上并排停着三辆炮车。和半个月前相比,这些炮车已经脱胎换骨:车轮裹着铁箍,车架后面有可收放的铁质驻锄,炮管架在精致的转盘上,旁边还有标着角度的刻度盘。
每辆炮车配一匹驮马和四名炮手,都穿着特制的皮甲——这是陆啸要求的,炮兵虽然不用冲锋陷阵,但也要有基本防护。
“都准备好了吗?”陆啸问凌振。
凌振紧张地点头:“好了。目标是一百五十步外的土墙,墙前摆了二十个草人,模拟敌军步兵阵。”
“开始吧。”
凌振举起红旗。第一辆炮车的炮手们立刻行动起来:驭手将马卸下牵到一旁,两名装填手打开车后的木箱,取出一个布袋和一颗石弹。瞄准手转动炮管下的转盘,调整方向,然后摇动螺杆,将炮口抬高到三十度角——这是根据陆啸提供的“射表”计算出的角度。
“装填完毕!”
“点火!”
炮手用火折子点燃引信,然后迅速跑到炮车后蹲下捂住耳朵。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轰!!!”
一声巨响,震得地面都在颤抖。炮口喷出三尺长的火焰,石弹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抛物线,准确地砸在土墙上。
“哗啦——”土墙被砸出一个大洞,后面的草人倒了一片。
“好!”观战的将领们齐声喝彩。
但凌振脸色不太好看。他跑到炮车前检查,发现炮车向后滑了半尺,驻锄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炮管也有轻微变形。
“总头领,后坐力还是太大了。”凌振苦着脸。
陆啸走过来看了看:“驻锄还不够深。另外,炮管要加厚,特别是尾部。火药用量也要调整——威力够用就行,不必追求最大。”
第二辆炮车准备试射。这次减少了火药用量,驻锄也加长加深。
“轰!”
这次声音小了些,但炮车纹丝不动。石弹飞出,落在土墙前二十步处,砸起一片尘土。
“射程不够。”凌振皱眉。
“角度提高到三十五度。”陆啸道,“火药量增加一成。”
第三辆炮车调整后再次试射。
“轰!”
石弹准确地越过土墙,砸在后面的草人阵中,顿时人仰马翻。
“中了!”炮手们欢呼起来。
陆啸却走到落弹点查看。石弹砸出一个三尺深的坑,周围的草人不是被直接砸碎,就是被飞溅的碎石打得千疮百孔。
“威力够了。”他满意地点头,“凌振,三辆炮车轮流试射,每车打五发,看看稳定性如何。”
接下来半个时辰,试验场上炮声隆隆。三辆炮车轮番开火,一共打了十五发石弹。土墙被打得千疮百孔,后面的草人阵更是惨不忍睹。
试射结束后,凌振带人仔细检查炮车。除了第一辆的炮管需要更换,其他两辆都完好无损。炮手们虽然被震得耳朵嗡嗡响,但个个兴奋异常。
“总头领,成了!”凌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真的成了!有了这炮车,咱们就能在二百步外打击敌军,金军的‘拐子马’再厉害,也冲不到咱们跟前!”
陆啸却摇头:“别高兴太早。这炮车有几个致命弱点。”
众人一愣。
“第一,机动性还是不够。”陆啸道,“卸马、架炮、瞄准、装填、发射,全套流程要半柱香时间。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这么长时间。第二,精度不够,只能打面目标,打不了点目标。第三,弹药消耗大,一辆炮车打十发就要补充石弹,后勤压力大。”
他看着凌振:“这些问题,都要解决。”
凌振冷静下来:“总头领说得对。那……怎么解决?”
“训练。”陆啸道,“炮手要练到闭着眼睛都能完成装填,练到一炷香内能打五发。另外,要研制新弹种——比如霰弹,一打一大片,专门对付密集冲锋的骑兵。还有燃烧弹、毒烟弹,各有各的用处。”
他转向众将领:“从今天起,梁山正式成立‘炮兵都’,隶属军机堂,由凌振任都头。编制暂定一百人,二十辆炮车。三个月内,我要看到一支能实战的炮兵部队。”
林冲忍不住问:“总头领,这炮车……真有那么大用处?”
“用处大了。”陆啸道,“守城时,炮车放在城墙上,可以轰击攻城器械。野战时,炮车放在阵前,可以打乱敌军冲锋阵型。甚至可以用来攻城——把重炮拉到城下,轰塌城墙。”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但最重要的是,炮兵改变了战争的形态。以前打仗,靠的是刀对刀、枪对枪,看谁勇猛。以后打仗,靠的是火力,是射程,是精度。谁的炮多、炮好、炮手精,谁就能赢。”
鲁智深挠挠光头:“洒家还是觉得,真刀真枪干起来才痛快。这隔着老远放炮,算什么好汉?”
“鲁大师,”陆啸笑了,“打仗不是为了当好汉,是为了打赢。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不重要。金军的‘拐子马’厉害吧?但再厉害的马,也扛不住一发石弹。咱们的炮车,就是专门克制骑兵的利器。”
武松却想到另一个问题:“总头领,这炮车造起来不便宜吧?一辆要多少钱?”
凌振算了算:“材料加上人工,一辆炮车大概要一百贯。二十辆就是两千贯。再加上马匹、弹药、炮手军饷……成立一个炮兵都,前期投入至少三千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三千贯,够养五百步兵一年了。
陆啸却道:“三千贯,买一个改变战局的机会,值。而且这只是开始,等炮兵形成规模,成本会降下来。更重要的是,炮兵能大大减少步兵的伤亡——一个训练有素的步兵要三年,而一发石弹只要三十文。”
他看向裴宣:“裴总管,钱的问题能解决吗?”
裴宣苦笑:“盐业这个月利润有一万两千贯,挤一挤,三千贯还是拿得出来的。但总头领,咱们现在到处用钱,筑城、练兵、办学、储备物资……这钱得像水一样花出去,进账却只有盐业和商队,长期来看……”
“我知道。”陆啸道,“所以要想办法开源。除了盐业,还要发展其他产业。但炮兵必须优先,这是保命的家伙,不能省。”
夕阳西下,试验场上的炮车被拉回工坊。炮手们虽然疲惫,但眼中都闪着兴奋的光。他们知道,自己将成为梁山第一代炮兵,一个全新的兵种。
凌振没有回去休息,他又钻进工坊,开始研究陆啸说的“霰弹”——把碎铁片、石子装在弹壳里,打出去像天女散花,专门对付无甲或轻甲目标。
陆啸也没有离开,他和凌振一起讨论改进方案,画图、计算、试验,直到深夜。
寒风依旧凛冽,但工坊里的炉火熊熊,映着两张专注的脸。
炮兵部队的萌芽,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悄然破土。
虽然还很稚嫩,虽然还有很多问题,但方向已经明确,道路已经铺开。
这不仅仅是一种新武器的诞生,更是一种新战术的诞生,一种新思维的诞生。
未来的战场上,当金军铁骑排山倒海般冲来时,等待他们的,将不再是颤抖的长枪阵,而是呼啸的石弹,是喷吐火焰的炮口。
而这一切,始于今夜,始于这个简陋的工坊,始于这两个在油灯下埋头苦干的人。
历史的车轮,正在被悄然推动。
而梁山,又一次走在了时代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