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西麓的库房里,裴宣捧着账册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面前的桌案上摊着十几本账簿,每一本都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但无论怎么算,结果都只有一个:钱不够了。
窗外是初夏明媚的阳光,工地上号子声震天,筑城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可这热火朝天的景象背后,是每天如流水般花出去的真金白银。
“裴总管,您叫我?”萧让推门进来,手里也抱着一摞账本。
裴宣抬起头,这位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前“铁面孔目”,此刻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萧先生,这个月的支出账目核完了吗?”
“刚核完。”萧让将账本放在桌上,苦笑道,“比预算超了三成。”
“超在哪里?”裴宣翻开支出台账。
“主要是筑城工程。”萧让指着账本上的一行行数字,“石料采购超支一万两千贯——后山的石头不够用,得从八十里外的采石场运,运费惊人。铁料超支八千贯——汤隆的铁匠作坊扩大了三倍,铁锤、铁钎、铁钉消耗巨大。还有工钱……”他顿了顿,“三千工人,每人每月工钱三贯,这就是九千贯。再加上伙食、医药、劳保用品,光人力成本每月就超过一万五千贯。”
裴宣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没算水泥窑、砖窑的燃料钱,没算火药作坊的硫磺硝石钱,没算军官学堂、水师学堂的办学经费,没算……”
“没算军饷。”萧让补充道,“五军将士,每月军饷总计两万贯。还有阵亡将士抚恤、军属补贴、老兵安置……”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库房里还有多少存银?”裴宣问。
萧让翻开另一本账册:“年初库房存银二十三万贯,粮食十五万石。四个月下来,现在存银还剩……八万贯不到。粮食倒还充足,新粮下来前够吃。”
“八万贯……”裴宣喃喃道,“按现在的花销速度,撑不过三个月。”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金大坚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裴总管,不好了!凌振那边派人来催款,说火药作坊的硫磺快用完了,要立刻采购三千斤,需要现钱六千贯!”
“六千贯?!”萧让差点跳起来,“上个月不是刚拨了四千贯吗?”
“用完了。”金大坚摊手,“凌振说新研制的‘开山炸药’用量大,威力是普通火药的三倍,可成本也是三倍。还有,汤隆那边也来要钱,说水力锻锤的轴承坏了,需要精铁重新打造,又是一笔开销……”
裴宣揉着太阳穴:“让他们先等等。我这就去见总头领。”
聚义厅里,陆啸正在和柴进、李应讨论商队的事。见裴宣脸色凝重地进来,陆啸心知有事。
“裴宣,怎么了?”
裴宣将账册放在桌上,直截了当:“总头领,钱不够了。”
陆啸接过账册翻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柴进和李应也凑过来看,看完后两人都沉默了。
“八万贯……”陆啸合上账册,“确实撑不了多久。筑城工程不能停,军队训练不能停,学堂办学不能停——这些都是根本。”
“能不能……压缩开支?”李应试探着问,“比如降低工人工钱,或者让将士们暂时只发半饷?”
“绝对不行!”陆啸断然否定,“工钱是流民们卖命的动力,军饷是将士们效忠的基础。这些钱省了,人心就散了。人心一散,再多钱也换不回来。”
他站起身,在厅中踱步:“开源节流,现在节流不行,就只能开源。柴大官人,商队那边情况如何?”
柴进拱手道:“南下苏杭的商队这个月应该能回来,预计获利四万贯左右。北上的商队还在辽国境内,那边现在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估计获利不会超过两万贯。两路加起来,六万贯。”
“六万贯,加上库存八万贯,十四万贯。”陆啸算着,“按现在的花销,还能撑四五个月。但如果要应对突发情况——比如朝廷来攻,或者北方有变——这点钱远远不够。”
李应道:“总头领,我们的私盐生意利润丰厚,能不能扩大规模?”
“风险太大。”陆啸摇头,“现在控制的两处盐场已经是极限,再扩大就会引起朝廷警觉。而且盐路要经过好几个州府,打点的钱也不少。”
一时间,厅内陷入沉默。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谁也感受不到温暖。
良久,陆啸忽然问道:“我们梁山现在最缺的是什么?除了钱。”
裴宣想了想:“战略物资。硫磺、硝石、铁料、牛皮、桐油、药材……这些都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的东西,尤其现在北方战乱,商路不畅。”
“那我们就用我们有的,换我们没有的。”陆啸眼中闪过光芒,“梁山有什么?有人力,有技术,有特产。”
他走到地图前:“山东特产是什么?海盐、海货、丝绸、陶瓷。河北呢?皮毛、药材、铁矿。我们可以组织专门的‘物资采购商队’,不带金银,只带我们的特产,到各地去换我们需要的东西。”
柴进眼睛一亮:“以货易货?这主意好!既能避开朝廷对金银流通的监控,又能直接换到物资。比如用海盐换硫磺,用丝绸换铁料……”
“不止。”陆啸道,“我们还可以接受‘代工’——比如帮周边州府的豪强打造农具、兵器,收取加工费。我们的水力锻锤效率高,打造出来的东西质量好,不愁没生意。”
李应抚掌:“妙!这样既能赚钱,又能锻炼工匠,还能和各地豪强建立关系,一举三得!”
裴宣却还有顾虑:“可是……我们现在人手紧张,工匠都在忙筑城和军工,哪有人力去接外面的活?”
“分班。”陆啸道,“工匠分两班,一班继续军工生产,一班接外面的活。实行‘计件工资’,多劳多得,这样工匠们也有干劲。”
他看向裴宣:“政务堂尽快制定‘对外代工’的价目表,同时统计我们急需的物资清单。柴大官人、李庄主,你们负责组建专门的易货商队,挑选精干人员,配备护卫。”
“是!”
三人领命而去。陆啸独自站在厅中,望着窗外繁忙的工地,心中思绪翻涌。
经济危机,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梁山从一个小山寨扩张到一个十万人口的割据政权,从打家劫舍转向正规建设,必然面临财政压力。这就像一个人从单身汉变成要养家糊口的当家人,柴米油盐样样都要钱。
但危机也是转机。逼着他去思考更可持续的发展模式,逼着梁山从依赖劫掠转向依赖生产贸易,逼着这个政权真正走向成熟。
“总头领。”石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时迁从东京传回密信。”
陆啸转身:“念。”
石秀展开密信:“东京消息,童贯北伐失利,损兵三万,现已退守雄州。朝中主战派失势,主和派抬头。宰相蔡京建议与金国议和,共同灭辽,割让燕云十六州予金。另,高俅提出‘先安内后攘外’,主张集中兵力先剿灭国内‘贼寇’,首当其冲就是梁山。”
陆啸冷笑:“果然,朝廷不会一直沉默。高俅这是想借剿匪来转移北伐失利的责任。”
“还有。”石秀继续道,“济州知府已经上书朝廷,说梁山‘筑城屯兵,收拢流民,其志不小’。朝廷可能很快就会有所动作。”
“预料之中。”陆啸走到沙盘前,“我们还有时间。筑城进度如何?”
“陶宗旺报,城墙地基已完成八成,第一批墙段开始砌筑。如果顺利,三个月后城墙能合拢,半年后城内主要建筑能完工。”
“太慢。”陆啸摇头,“告诉陶宗旺,工期压缩到五个月。必要的话,可以三班倒,日夜赶工。”
“那花费……”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陆啸道,“你现在要做的是加强警戒,尤其是北面。金军如果南下,济州首当其冲,我们梁山就在济州边上。”
石秀肃然:“明白!”
石秀离开后,陆啸叫来凌振和汤隆。两人一个满身火药味,一个满身铁锈味,都是刚从工坊赶过来。
“现在军工生产最大的瓶颈是什么?”陆啸直截了当地问。
凌振道:“硫磺和硝石。山东不产硫磺,得从南方运。硝石倒是可以在本地土法提炼,但产量低,质量不稳定。”
汤隆道:“铁料。好铁都控制在官府手里,我们只能买到次铁,或者从废旧兵器中回收。水力锻锤是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啸沉吟片刻:“凌振,你研究一下,能不能用其他东西代替硫磺?比如……芒硝?或者从粪土中提炼硝石的技术能不能改进?”
凌振眼睛一亮:“芒硝可以试试!粪土提硝……我改进过工艺,但产量还是上不去。”
“尽量想办法。”陆啸又对汤隆道,“铁料的事,两条腿走路。一是继续收购,不管好铁次铁,先收来再说。二是研究‘炒钢法’,把次铁炼成好铁。我画个草图给你。”
他拿起炭笔,在纸上画出简易的高炉和炒钢炉示意图。汤隆看得目不转睛,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妙!就是需要大量煤炭……”
“山东有煤。”陆啸道,“派人去找煤矿,找到了就开采。现在什么都缺,最缺的是时间。”
两人领命而去。陆啸走到窗前,看着山下那片正在崛起的城池,心中涌起一股紧迫感。
经济危机就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而朝廷的威胁,北方的狼烟,更是让这危机雪上加霜。
但他没有退路。
梁山也没有退路。
要么在危机中崛起,要么在危机中灭亡。
夕阳西下,将梁山泊染成一片金红。水面上,几艘满载货物的商船正缓缓驶向水寨。那是柴进的商队回来了,带回来的是希望,也是续命的良药。
陆啸知道,这场经济危机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危机,更多的挑战。
但只要人心不散,希望不灭,梁山就能闯过一道道难关,最终屹立于这个时代的潮头。
而他要做的,就是掌好舵,带着这艘大船,乘风破浪,勇往直前。
夜幕降临,库房里的算盘声还在响着。裴宣和萧让、金大坚挑灯夜战,一笔笔核算账目,一项项制定节流方案。
他们知道,总头领已经指明了开源的方向,而节流的重担,就在他们肩上。
这场经济危机,是对梁山新政权的第一次大考。
而他们,必须交出合格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