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忠义堂外的公示栏前,围得水泄不通。
那是梁山泊最显眼的地方,平日张贴告示、通知战功,今日却贴了整整二十张大纸,密密麻麻全是账目。从东岸良田的亩数、收成,到各州商铺的流水、盈余,再到讲武堂的支出、军械的损耗,一笔笔,一项项,清清楚楚。
“好家伙!”一个老兵挤在人群里,眯着眼睛看,“光是去年冬天,陆头领就给咱们买了三千套冬衣?这得花多少钱?”
旁边一个年轻士卒接口:“不止呢!你看这一项——‘修补铠甲八百副,更换兵器一千二百件,耗银一千五百两’。这些不都是公库里该出的么?”
“还有讲武堂的笔墨纸张,一年就要二百两!全是陆头领自己掏的腰包!”
“再看看这个——‘购粮三千石,赈济梁山周边灾民,耗银两千两’。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那是陆头领悄悄做的,怕有人知道了嚼舌根!”
议论声越来越大,从忠义堂前一直传到聚义厅里。
宋江坐在上首,脸色铁青。吴用站在他身旁,眉头紧锁。戴宗匆匆进来,低声道:“哥哥,外头……外头都在议论咱们。”
“议论什么?”宋江冷声问。
“说……说陆头领为梁山做了这么多事,咱们还要夺他的产业,太不地道。”戴宗声音越说越小,“还说……说咱们这些年,往公库里交的东西,连陆头领的一半都没有。”
“放肆!”宋江拍案而起,“谁说的?给我抓起来!”
“哥哥息怒。”吴用赶紧劝道,“众口铄金,堵不住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圆?”宋江怒极反笑,“陆啸这一手玩得漂亮啊!把账目一贴,倒显得咱们小人了!军师,你说,现在怎么办?”
吴用沉吟良久,缓缓道:“事到如今,硬来是不行了。咱们得……得退一步。”
“退?”宋江瞪着他,“怎么退?现在退,不是明摆着认输了?”
“不是认输,是妥协。”吴用眼中闪过精光,“哥哥,你看这样如何——产业还是要交,但不能全交。陆啸交出三成,咱们给他记功,日后论功行赏时,加倍补偿。另外,管理产业的人,可以让他推荐几个,咱们再派几个人,共同管理。如此既保全了哥哥的面子,也给了陆啸台阶下。”
宋江眉头紧皱:“这能行么?”
“试试看吧。”吴用叹道,“再闹下去,真要兵戎相见了。哥哥别忘了,陆啸手里有兵,有火器,真要打起来……”
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清楚——真要打起来,未必能赢。
宋江颓然坐下,半晌,挥了挥手:“你去安排吧。”
当天下午,聚义厅再次召集会议。
这一次,气氛比前几次更加凝重。一百零八位头领,分坐两边,泾渭分明。左边是陆啸、林冲、鲁智深、武松、三阮等人,右边是宋江、吴用、戴宗、王英、郑天寿等人。中间坐着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中立派,个个面色严肃。
“诸位,”宋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前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陆啸兄弟为梁山立下大功,这是有目共睹的。那些产业,确实是他辛苦挣来的。”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都是一愣。
鲁智深小声嘀咕:“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啸面色平静,等着下文。
宋江继续道:“所以,我重新想了想。产业还是要归公,但不必交那么多。陆啸兄弟只需交出一成即可。另外,管理这些产业的人,由陆啸兄弟推荐三个,聚义厅委派两个,共同管理。收益分配,公开透明,所有头领都有权查账。”
他说完,厅中一片寂静。
吴用适时开口:“哥哥这是顾全大局,体恤兄弟。陆啸兄弟,你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啸身上。
陆啸缓缓站起,拱手道:“哥哥体恤,小弟感激。只是小弟还有一事不明——这一成产业,交出去之后,收益如何分配?是按人头分,还是按功劳分?若是按人头分,那些不做事的人,岂不是白拿好处?若是按功劳分,又该如何评定功劳?”
这话问得刁钻,宋江一时语塞。
吴用赶紧接话:“这个……自然要议个章程出来。”
“议章程?”陆啸笑了,“军师,咱们梁山自晁盖哥哥起事以来,可曾有过什么章程?不都是谁抢得多谁拿得多,谁功劳大谁分得多?如今倒好,要分我的产业了,就开始讲章程了。”
他环视众人,朗声道:“我不是舍不得那一成产业。若真是为了梁山好,全交出去也无妨。可我不能让兄弟们寒心——不能让那些跟着我拼死拼活的兄弟,到头来还不如那些坐在聚义厅里喝茶聊天的人分得多!”
这话说得直白,许多中立派头领都微微点头。
关胜捋着长髯,缓缓道:“陆啸兄弟说得在理。梁山能有今日,靠的是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功劳。若是分配不公,确实会寒了人心。”
呼延灼也道:“关胜兄弟说得对。依我看,不如这样——陆啸兄弟的产业,可以归公,但收益要专门用于三件事:一是抚恤战死兄弟的家眷,二是奖赏立功的将士,三是购置军械粮草。如此一来,既顾全了大局,也不伤兄弟们的感情。”
卢俊义点头:“这个主意好。”
宋江脸色难看。他本想借机掌控经济命脉,可如今这么一弄,那点产业成了专款专用,他还怎么插手?
吴用见势不妙,赶紧道:“呼延灼兄弟所言甚是。只是……这些产业毕竟归了公库,若全用于军务,其他头领的日常用度……”
“军师放心。”陆啸接过话头,“我陆啸不是小气的人。除了这三项,每年再从收益中拿出三成,纳入公库,用于山寨日常开销。剩下的七成,就按呼延灼兄弟说的办。”
这条件已经相当优厚了。
宋江知道,再争下去,自己就要落个“贪得无厌”的名声了。他咬了咬牙,点头道:“好,就依陆啸兄弟所言。”
厅中响起一片松气声。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了。
可就在众人以为事情了结时,王英忽然跳起来:“不行!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看向他。
王英指着陆啸:“他陆啸凭什么这么大方?还不是因为产业多!咱们这些没产业的怎么办?喝西北风去?”
这话说得无理,可偏偏有人附和。
郑天寿也站起来:“王英兄弟说得对!要交大家一起交!凭什么只让陆啸交?”
“对!要交都交!”几个宋江的铁杆跟着起哄。
眼看又要闹起来,鲁智深一拍桌子:“放屁!你们有什么产业可交?洒家怎么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产业?”
王英梗着脖子:“我怎么没有?我在后山有片果林,在济州有处宅子!”
“果林?”鲁智深大笑,“洒家怎么记得,那片果林是去年打祝家庄时缴获的,本该归公,被你私吞了?济州的宅子,是你强占民女时抢来的吧?”
“你胡说!”王英气得脸红脖子粗。
“是不是胡说,查查账就知道!”鲁智深转向宋江,“公明哥哥,既然要查账,那就一查到底!不光查陆兄弟的,也查查这些人的!看看他们这些年,到底往公库里交了多少东西!”
这话一说,王英等人顿时哑了。
他们哪有什么正经产业?不过是些贪墨来的私产,真要查起来,一查一个准。
宋江脸色铁青,呵斥道:“王英!坐下!还嫌不够乱么!”
王英悻悻坐下,不敢再说话。
陆啸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他知道,今日这一局,自己赢了。不仅保住了大部分产业,还赢得了人心,更重要的是,让宋江的排挤之心暴露无遗。
“哥哥,”他拱手道,“若没有其他事,小弟就先告退了。讲武堂还有课要上。”
宋江无力地挥挥手:“去吧。”
陆啸带着林冲等人离开聚义厅。
走出大厅,夏日的热风扑面而来。远处的校场上,传来阵阵操练声,那是他的兵在训练。
“陆兄弟,”林冲低声道,“今日这一场,咱们算是赢了。”
“赢?”陆啸摇头,“还早着呢。今日只是让他们知道,咱们不好欺负。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
鲁智深哈哈一笑:“怕什么!有洒家在,谁敢动你!”
武松也道:“俺这条命是陆兄弟救的,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俺过不去!”
陆啸心中温暖,拍了拍两人的肩:“走吧,去讲武堂。今日要讲的,是‘如何应对内部叛乱’。”
几人沿着山路向下走去。
而在聚义厅里,宋江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疲惫。
“哥哥,”吴用低声劝道,“今日虽未全胜,但也算保住了面子。来日方长,咱们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宋江苦笑,“军师,你看不出来么?人心,已经不在咱们这边了。”
他看着厅中那些头领——关胜、呼延灼低头不语,卢俊义目光游离,就连戴宗、李逵这些人,也都神色复杂。
他知道,从今日起,梁山再也不是他宋江一个人的梁山了。
陆啸那一份账目,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所有人的心思。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人,开始动摇了。那些原本中立的人,开始偏向陆啸了。
“军师,”宋江喃喃道,“咱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吴用沉默良久,叹道:“错不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们得活下去。”
窗外,夕阳西下,把梁山泊染成一片金黄。
那金光灿烂,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梁山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这一次,变的将不只是天,还有整个天下的格局。
陆啸站在讲武堂的讲台上,对着台下数百双炽热的眼睛,缓缓开口:
“记住,我们不是任何人的私产。我们是梁山的兵,是百姓的盾,是这乱世中的希望。我们的刀,要为正义而挥。我们的命,要为天下而活。”
台下,掌声雷动。
那掌声,像春雷,像战鼓,像一个新的时代,正在隆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