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料亭的事件,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那本《月影杂记》,成了我最大的收获。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用手机将上面的内容,全部拍摄了下来。那些失传的、关于各种灵异现象的记录,为我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让我对“魂之奇物”的理解,也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层次。
而“月影”料亭,也遵守了它的诺言。
他们将那个仓库,改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纪念馆,专门用来陈列小染和清十郎的遗物,以及那段被尘封的历史。而那个庭院里的樱花树,也成了一个半公开的景点。每年春天,那棵树上都会开出非同寻常的、仿佛带着微光的花朵,被京都人,称为“泪樱”。
这件事,让我的名声,再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但这一次,不再是那种猎奇式的追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敬畏。我的事务所,虽然依旧门庭若市,但来的,不再是那些看热闹的普通人,而是一些真正遇到了麻烦、走投无路的人。
我的预约,已经排到了半年之后。
就在我以为,生活会在这忙碌而平静的节奏中继续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了这份宁静。
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我正在和橘遥一起,研究《月影杂记》上关于“付丧神”的记载。
电话,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
“请问,是林氏符箓事务所的林一辰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有些疲惫、但语气十分恭敬的男人的声音。
“是我。你是哪位?”
“我叫田中诚,是……是‘京都精密机械株式会社’的……人事部长。”
“京都精密机械?”我愣了一下。那是一家在京都乃至全日本都颇有名气的汽车零部件制造厂,以现代化的流水线和严格的品控而闻名。
“是的,田中部长。”我沉声说道,“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田中部长用一种近乎于恳求的语气,说道:“林先生,我们……我们工厂,出事了。”
“我们工厂的二号流水线,最近一个月,连续发生了三起……严重的安全事故。”
“有两位工人,因为操作失误,被机械臂,压断了手指。还有一位,更严重,因为精神恍惚,跌入了正在运行的冲压机……虽然人被救了回来,但……但已经,终身残疾了。”
“我们调查了很久,也加强了安全培训,甚至,请了安全监察部门来检查,但……但事故,依旧在发生。”
“而且……”田中部长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在害怕被什么人听到。
“而且,在二号流水线上夜班的工人,都……都在私下里传言。”
“传言什么?”
“他们说,在午夜十二点,流水线自动停机检修的那十分钟里,总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半透明的身影,在流水线上,飘来飘去。”
“那个身影,没有脸,只有一头长长的黑发。她飘过的地方,机器,就会莫名其妙地,出故障。而看到她的人,第二天,就一定会……出事。”
“现在,整个夜班的工人,都人心惶惶,没人敢去二号流水线了。我们已经……已经快要停产了。”
“林先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您能……帮我们解决这个麻烦。”
工厂怪谈,白影飘过。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典型的、因为意外死亡而产生的地缚灵,在作祟。
但“京都精密机械”是一家现代化的工厂,那里的环境,应该并不适合灵体生存才对。
“田中部长,”我沉吟了片刻,说道,“今晚,我就过去看看。”
“太好了!太好了!”田中部长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立刻派车去接您!”
“不用。”我打断了他,“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还有,今晚,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份,我需要,像一个普通的夜班工人一样,进入工厂。”
“是!是!我明白了!”田中部长连声应道。
挂断电话,我看向橘遥。
“又是一个麻烦。”
“要去吗?”橘遥问道。
“去。”我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种事情,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如果不去解决,只会有更多的人,受到伤害。”
夜幕,降临。
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从便利店买来的工作服,独自一人,来到了位于京都工业区的“京都精密机械株式会社”。
工厂的大门,灯火通明,但里面,却透着一股诡异的、与这个现代化建筑格格不入的阴冷。
田中部长早已等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但脸色,却有些发白。
“林先生,您来了。”他压低声音,对我说道。
“带我去二号流水线。”我直接说道。
“现在……现在还是白班,要到晚上九点,才换夜班。”
“那就等到九点。”我平静地说道。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田中部长带我参观了整个工厂。他详细地介绍了二号流水线的情况,以及那三起事故的细节。
从他的描述中,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所有的事故,都发生在午夜十二点之后。而且,出事的工人,都坚称,自己在事故发生前,看到了那个“白影”。
但工厂的监控录像里,却什么都没有拍到。
晚上九点,夜班工人,陆陆续续地,来上班了。
他们看到我这个新面孔,都只是冷漠地瞥了一眼,然后,便默默地,走向了自己的岗位。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恐惧。
田中部长将我,安排在了二号流水线的一个角落里。我的工作,是做一些简单的零件质检。
“林先生,您……您自己小心。”田中部长在离开前,叮嘱道。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流水线,开始运转。
巨大的机器轰鸣声,刺眼的灯光,以及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机油味,构成了一曲属于现代工业的、冰冷的交响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工人们,都像机器人一样,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我能感觉到,在这片冰冷的钢铁丛林中,确实,有一股阴冷的、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它很微弱,但很纯粹。
它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中,虽然,很快就会被稀释,但那股黑色的本质,却依旧存在。
终于,当时钟的指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时。
“嘀——”
一声长长的蜂鸣,整个二号流水线,所有的机器,都缓缓地,停了下来。
工厂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剩下那些机器,在冷却时,发出的“咔吧、咔吧”的声响。
工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有的在喝水,有的在抽烟,但更多的人,则是紧张地,四处张望着。
我站起身,装作去上厕所的样子,缓缓地,走向了流水线的深处。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意,忽然,从我的背后,袭来。
我猛地回头。
只见在流水线的尽头,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半透明的身影,果然,出现了。
她背对着我,一头乌黑的长发,直直地垂到腰间。她没有脸,或者说,她的脸,被一层浓重的黑气,所笼罩。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后,她缓缓地,转过身,迈开脚步,朝着流水线的方向,飘了过来。
她所过之处,那些冰冷的钢铁机器,仿佛,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周围的工人们,都看到了她,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躲得远远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而那个白影,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她只是,一步一步地,飘着。
她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这些活人。
她飘到了一台巨大的、正在检修的机械臂前,停了下来。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了她那半透明的、没有血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钢铁。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机械臂的瞬间。
“咔嚓——!”
一声刺耳的金属断裂声,机械臂的一条液压管,竟然,毫无征兆地,爆裂了!高压的液压油,喷涌而出!
而那个白影,则缓缓地,转过头,那被黑气笼罩的脸,对准了不远处,一个正在瑟瑟发抖的年轻工人。
她似乎,对他,很“感兴趣”。
我眉头一皱。
这个灵体,不是简单的地缚灵。
她的行为,充满了……目的性。
她不是在无差别地攻击,她是在……精准地,挑选她的下一个“猎物”。
就在那个白影,准备朝着那个年轻工人,飘过去的时候。
我,动了。
我从一个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直接,挡在了那个白影的面前。
“够了。”
我看着她,平静地说道。
那个白影,停了下来。
她那被黑气笼罩的脸,转向了我。似乎,对我这个突然出现的、不怕她的人,感到了一丝……好奇。
“你……是谁?”
一个空灵的、带着哭腔的、属于女人的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一个……来送你上路的人。”我看着她,缓缓说道,“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是谁?”她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
“我……不记得了……”
“我只知道……我好冷……”
“我需要……需要更多的人……陪我……一起冷……”
话音刚落,她那半透明的身体,猛地一涨!
一股强大的、充满了怨恨与绝望的阴气,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既然你……不怕死……”
“那就……留下来吧!”
她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那头乌黑的长发,如同无数条毒蛇,朝着我的脸,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