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周大树就在一阵推搡和寒气中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是周石墩在叫他。穿越过来有些时日了,他还是无法习惯这时代农人近乎自虐的早起,尤其是这滴水成冰的冬日,离开尚有余温的被窝,简直是一种酷刑。
简单用昨晚剩的冷水抹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清醒了大半。早饭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硬饼子就咸菜疙瘩,混着烧开的热水硬往下咽。王记那边显然准备更充分些,孙二狗不知从哪摸出个小瓦罐,在将熄的篝火上热了点杂粮粥,香气引得周家几个年轻後生频频侧目。
收拾停当,两支队伍再次合并上路。因为周家这边有独轮车拖慢速度,紧赶慢赶,到了下午申时左右,眼见着是无法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官方驿站了。
赵雄看了看天色,又展开一张简陋的舆图比对了一下,指着官道旁一处林木稀疏、背风的山坳道:“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吧,赶夜路太危险。”
两边人自然没有异议。到了地方,各自忙碌起来。王记那边有车厢,虽然简陋,但好歹能遮风。赵雄和陈青占了一个,孙二狗和钱老六挤另一个。周大树这边就艰苦多了。他们先将驴车卸了,用随车带的几根木头和那块破油布,依托着驴车和山壁,勉强搭了个仅能容身的三角窝棚,四面漏风。捡来的枯枝升起篝火,既是取暖,也能驱赶野兽,更重要的是壮胆。
周水生缩着脖子,眼睛却忍不住往王记车队那边瞟,尤其是赵雄和陈青所在的那个车厢。他用手肘捅了捅旁边的周大牛,声音压得极低:“大牛哥,你看见没?傍晚那会儿,他们俩……又是一块儿去尿尿的,还走得老远。”
周大牛憨憨地点头:“嗯,看见了。怪得很,大老爷们撒尿还怕人看?”
连一向沉默的周铁锁也瓮声瓮气地加入了八卦:“这一天下来,俺留意了三四回,回回都这样。那陈小哥,跟咱们几乎不说话,就跟赵头儿黏糊。”
周石墩年纪大,想得多些,他皱着眉:“许是人家讲究,或者……陈小哥身上有什么贵重东西,赵头儿得贴身护着?”
“拉屎撒尿也护着?”周水生表示怀疑,脸上露出一种“你骗鬼呢”的表情,“我看就是有古怪!说不定真让铁锁哥说中了,就是那种……癖好!”
周大牛听得半懂不懂,但结合白天看到的赵雄对陈青那种近乎小心翼翼的照顾,也觉得蹊跷:“要是真那样……啧,晚上睡一个车厢,黑灯瞎火的……”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几个年轻后生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一种混合着鄙夷、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神情。
周大树靠坐在窝棚最外边,听着侄子们越说越不像话,心里也有些异样。他自然也注意到了赵雄和陈青之间那种超越寻常伙计的亲密和刻意的避人。若在现代,他或许会心照不宣地一笑置之,但在这讲究伦常纲纪的时代,这种行为确实扎眼且引人非议。
不过他懒得管别人私事,这世道活着已是不易,哪有闲心操心别人的裤裆子和被窝。
接下来两天,路程依旧辛苦。风餐露宿,顶风冒寒,干粮越来越硬,咸菜疙瘩也快见底了。周大树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强度的跋涉,身体虽然疲惫,精神却因为接近目的地而愈发亢奋。
终于在第四天的傍晚,当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时,一座巨大的黑色剪影,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狰狞巨兽,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到了!固北堡!” 队伍里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和难以抑制的激动。
周大树勒住驴车,手眯着眼向前望去。
这是一个依着一段荒凉的山脊而建的军事重镇。庞大的墙体主要用巨大的青黑色条石垒砌基础,上半部分则多是斑驳的夯土,许多地方都出现了深深的裂缝和雨水冲刷出的沟壑,大片大片的墙皮已然剥落,露出里面混杂着草茎和碎石的黄土,显得坑坑洼洼。墙体上,不少垛口已经残破,有的用歪歪扭扭的木栅勉强填补,有的则干脆豁着口子,像缺了牙的老人。
城堡的正下方,紧贴着墙根,毫无章法地蔓延开一大片低矮、杂乱的棚户和窝棚,大多是用泥坯、碎石和破烂的木头搭建而成,屋顶上压着乱草和石块,以防被风掀翻。此刻,那片区域已然亮起了星星点点、昏黄摇曳的灯火,大多是松明或劣质油脂灯发出的光,同时,各种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嘶鸣、以及一股混合着牲口粪便、尘土、炊烟和某种隐隐汗臭与皮革酸腐的气味,随着晚风一阵阵飘来。
那里,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希望与风险并存的——固北堡月市。
“总算……到了。”周大树长长舒了一口气,一路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减轻了许多。他摸了摸怀里那硬邦邦的关文,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