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爷,您……真是让老奴,好找啊。”
魏忠贤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万载寒冰投入殿内,瞬间将空气冻结。他站在大开的殿门口,身影被门外昏暗的光线拉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几乎将整个龙床笼罩。那张平日堆满谦卑笑容的脸,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阴沉与冰冷,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惊怒交加的孙承宗,最终死死缠在脸色惨白的张伟身上。
来了!最后的摊牌,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张伟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几乎停止跳动。脑海中那鲜红的【清除程序启动倒计时】如同催命符般疯狂跳动——【23:58:17】。内外交困,真正的绝境!
孙承宗须发皆张,猛地踏前一步,将张伟半护在身后,厉声喝道:“魏忠贤!此地乃陛下寝宫,你未经通传,擅闯禁地,该当何罪?!”他虽然年老,但久居上位,统兵多年,此刻盛怒之下,自有一股凛然威势。
魏忠贤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孙承宗只是一团空气。他的目光依旧黏在张伟脸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扭曲的弧度:“擅闯禁地?老奴忧心皇爷安危,听闻有不明身份之人潜入宫中,惊扰圣驾,特来护驾,何罪之有?”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直接将孙承宗定性为“不明身份之人”!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一挥。
霎时间,殿外脚步声骤起!数十名身着褐色贴里、腰佩绣春刀、眼神凶悍的东厂番子,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涌出,将乾清宫正殿团团围住,刀锋半出鞘,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森然寒光!更有数名档头模样的悍勇太监,直接踏入殿内,站在魏忠贤身后,虎视眈眈,杀气腾腾!
图穷匕见!这是赤裸裸的武力逼宫!
张皇后脸色煞白,下意识地紧紧抓住张伟的手臂。殿内侍立的少数几个宫人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你……魏忠贤!你想造反吗?!”孙承宗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魏忠贤,怒不可遏。
“造反?”魏忠贤终于将目光转向孙承宗,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带着一丝讥诮,“孙大人,您身为外臣,无诏擅入宫禁,更是出现在陛下寝宫……您说,咱们俩,到底是谁……心怀不轨,意图不轨啊?”
他轻飘飘一句话,便将“谋逆”的帽子反扣了过来!配合着殿外那些东厂番子,形势瞬间逆转!
张伟躺在龙床上,感受着张皇后抓着自己手臂的颤抖,看着孙承宗因愤怒而微微佝偻的背影,以及魏忠贤那志在必得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冰冷眼神,还有脑海中那不断减少的死亡倒计时……
一股极致的愤怒,混合着濒临绝境的疯狂,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退了,就是万丈深渊!就是“清除程序”的启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肺部最后一丝空气,然后,爆发出一种与其病弱身体完全不符的、嘶哑却尖锐的狂笑!
“哈哈哈……咳咳……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如此突兀,如此诡异,充满了癫狂与嘲讽,瞬间打破了殿内剑拔弩张的死寂,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愣,连魏忠贤眼底都闪过一丝错愕。
笑声戛然而止。
张伟猛地撑起上半身,尽管摇摇欲坠,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钉在魏忠贤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魏伴伴……你,终于……不装了吗?”
不等魏忠贤反应,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指,先指向魏忠贤,然后划过殿内那些东厂番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帝王的愤怒:
“你们!你们看看!看看朕这乾清宫!看看朕这龙床之前!站着的,围着的,都是些什么人?!是朕的肱骨之臣吗?!是朕的忠勇之士吗?!不!是你们这些阉奴!是你们这些拿着刀,对着朕的奴才!!”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但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孙先生!是朕密召入宫的!是朕让他来的!朕快要死了!朕想在死前,问问大明的江山,问问辽东的战事,有错吗?!啊?!”
他猛地将目光转向魏忠贤,语气变得极其诡异,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质问:“魏伴伴,你口口声声说护驾……你就是这么护驾的?带着刀,带着人,闯进朕的寝宫,来‘保护’朕?!你是不是……是不是巴不得朕立刻死了,好让你……让你们,继续无法无天,把这大明的天,彻底捅破?!!”
这一番如同疯魔般的指控,混合着真真假假的愤怒、绝望与表演,如同狂风暴雨,劈头盖脸地砸向魏忠贤!他没有辩解孙承宗为何在此,而是直接将问题拔高到了“君臣之分”、“阉奴欺主”、“盼君早死”的谋逆大罪之上!
他在赌!赌魏忠贤此刻还不敢、或者说还没有准备好,在明面上直接弑君!赌他这番“疯话”,能暂时震慑住这群无法无天的阉党!
果然,魏忠贤脸上的冰寒出现了一丝裂纹。他没想到皇帝会用这种近乎撒泼打滚、却又直指核心的方式反击!尤其是最后那句“巴不得朕立刻死了”,更是诛心之言!若坐实了这一点,他魏忠贤就是天下共诛之的国贼!
殿内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东厂番子们面面相觑,握刀的手有些迟疑。孙承宗看着状若疯魔的皇帝,眼中充满了震惊、痛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魏忠贤死死盯着张伟,似乎在判断他到底是真的疯了,还是在装疯卖傻。半晌,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那阴冷的笑容重新浮现,只是变得更加僵硬。
“皇爷……您这是病糊涂了,说的都是胡话。”他缓缓躬身,语气重新带上了那份令人作呕的“恭顺”,“老奴对皇爷的忠心,天地可鉴。既然皇爷龙体不适,需要静养……那老奴,就不打扰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张伟,又瞥了一眼孙承宗,意味不明地说道:“孙大人……陛下需要静养,您,也该‘告退’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那些东厂番子,如同潮水般退去。殿门被重新关上,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从未发生。
殿内再次恢复死寂。
张伟脱力般瘫倒,剧烈喘息,冷汗已将他身下的锦褥浸透。他赌赢了第一局,暂时逼退了魏忠贤。
孙承宗站在原地,看着龙床上气息奄奄的皇帝,老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拱手道:“陛下保重,老臣……告退。”他知道,今日他已无法再停留,也无法拿到密旨。
然而,就在孙承宗转身,即将走向后殿离开的刹那,瘫软在床的张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直紧紧攥在手中的、那支来自现代的按动式中性笔,猛地塞到了孙承宗的手中!
孙承宗身体猛地一僵!
张伟用几乎无法听闻的、如同游丝般的气音,在他耳边急速说道:
“凭此物……去……通州……找张名振……他……认得……”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仿佛彻底昏死过去。
孙承宗握着那支造型奇特、触手冰凉的“笔”,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笔”是何物?!张名振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