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孝陵,褪去了白日的庄严肃穆,在松涛与月色中显出一种沉郁的苍凉。神道两旁的石像生——威严的文武官、敦厚的石兽,在微弱星光下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仿佛沉默的守卫,也仿佛蛰伏的巨兽。
张伟拒绝了大队随从,只带着沈炼及四名最精干的贴身侍卫,换了深色劲装,悄然抵达陵区外围。按照启明的暗示,朱元璋的陵寝或许隐藏着秘密,但这秘密绝不会堂而皇之地摆在明楼享殿之中。
“陛下,前方就是陵宫禁地,夜间巡逻的孝陵卫每隔两刻钟经过一次。我们只有一刻半的空档。”沈炼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黑暗中的建筑轮廓。他对这种潜行警戒的任务显然比应付朝仪更在行。
“不用进享殿。”张伟借着月色,摊开一张匆忙绘制的孝陵简图,手指点在宝顶(地宫封土堆)东南方向的一片区域,“去‘东配殿’旧址附近。史载,洪武年间曾在此处建祠祭祀有功工匠,后废置。启明提到‘太祖留下的不止是陵寝’,或许线索就在这些不起眼的附属建筑里。”
“明,能感应到什么吗?”张伟同时在心中询问,怀里的星图碎片和令牌隐隐发烫,似乎与这陵寝区域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检测到持续性的低强度时空坐标锚定波动,源头分散,与陵寝风水布局存在耦合。】“明”的声音带着分析性的冷静,【宝顶方向波动最强,但受特殊力场屏蔽,无法深入探测。东配殿旧址区域有微弱异常能量残留,频谱特征与‘龙喑’污染不同,更接近……有序的时空结构维护痕迹。】
有序的维护痕迹?这像是“修正派”的手笔?难道朱元璋时代,就有“修正派”活动过?
一行人如狸猫般潜行,避开巡逻队,很快来到东配殿旧址。这里只剩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在夜色中更显破败。张伟示意众人分散搜寻,自己则集中精神,尝试引导星图碎片内的微光去“感知”。
当他走近一片半塌的砖石墙基时,怀中的令牌突然剧烈一震!并非预警危险,而像是一种……共鸣的震颤。同时,他眼中掠过一片幻象:仿佛看到这残垣断壁在数百年前的光景,殿宇俨然,香火缭绕,但殿内供奉的并非神主牌,而是一些奇特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器物碎片?几个衣着古朴、气质迥异于寻常工匠的人,正在对碎片进行着某种操作。
幻象一闪而逝。
“陛下,这边有发现!”一名侍卫在数丈外的荒草中低声唤道。
张伟快步过去,只见拨开的草丛下,露出一块倒伏的、半埋在土里的石碑。石碑断裂了上半截,仅存的下半部分字迹模糊,布满苔痕。沈炼用火折子小心遮挡着光亮照去,隐约可见一些残缺的文字:“……匠祀……异法镇……龙气有变……封存于……”
“匠祀”对应工匠祠堂,“异法镇”后面断了,“龙气有变”指向风水或某种能量,“封存于”后面是关键,但石碑恰好在此断裂。
“挖开石碑底下看看。”张伟直觉关键在下面。
两名侍卫用随身短刃小心掘土。泥土潮湿松软,挖了约一尺深,刀尖碰到了硬物。清理出来,是一个一尺见方的铁匣,表面锈蚀严重,但依稀可见精细的云雷纹。
铁匣没有锁,但匣盖与匣体几乎锈死。张伟示意沈炼尝试撬开。沈炼运足内力,用匕首插入缝隙,缓缓发力。“嘎吱……”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后,匣盖被掀开。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物件:一卷用油纸包裹、保存相对完好的帛书;一块非金非玉、入手温润的黑色扁平令牌,上面阴刻着复杂的星宿图案,与张伟怀中的星图碎片纹路有几分神似,但更为古朴;还有一个小巧的、已经锈蚀的铜制圆筒,像是某种容器。
张伟首先展开帛书。字体是工整的楷书,内容却让他心头剧震:
“洪武二十八年,钦天监奏,紫微星垣异动,金陵地脉隐有‘外气’渗入,恐非吉兆。有异人自海外来,号‘守陵人’,言此乃‘时空褶皱之涟漪’,献‘镇器’三件,云可锚定龙气,屏绝外扰。太祖纳其言,于孝陵设阵,封镇器于配殿之下。异人去前留谶:‘锚定三百载,变数自北来。星图重聚日,方解倒悬灾。’臣奉命录此,藏于石匣,后世若见天象再异、地动频仍、人心癫狂之兆,或可启此匣,循‘守陵人’之踪……”
帛书到此戛然而止,后半部分似乎被刻意销毁或遗失了。
“守陵人”、“时空褶皱”、“锚定”、“镇器”、“变数自北来”、“星图重聚”……一个个关键词冲击着张伟的认知。这“守陵人”极可能是早期的“修正派”成员!他们在洪武年间就活动,甚至帮助朱元璋布置了稳定大明时空的“锚定”措施?而“变数自北来”——难道预言的就是自己这个从北方(北京)来的穿越者?“星图重聚”是指自己手中的碎片?
张伟拿起那黑色令牌,精神力微微探入。令牌内部传来一阵微弱的、有规律的脉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它似乎与整个孝陵,甚至更广阔的南京地脉隐隐相连。
“明,分析这令牌和铜筒。”
【黑色令牌:检测到高强度时空坐标稳定器特征,技术路径与‘修正派’基础理论同源,但工艺古朴,能量水平低下,处于半休眠维持状态。铜筒:内部残留微量生物组织碳化痕迹及惰性封装材料残留,疑似曾保存某种生物样本或信息载体,已失效。】
生物样本?张伟想起那些畸变体,心头一凛。难道“守陵人”当年封存的,不仅仅是稳定装置,还有别的东西?
“陛下,有情况!”在外围警戒的一名侍卫突然发出短促的鸟鸣示警。
几乎同时,张伟感到怀中星图碎片和手中黑色令牌同时传来一阵轻微的、被“扫描”的刺痛感!与那夜在驿站被窥视的感觉极为相似,但更强烈,更接近!
“西北方向,林中有反光!”沈炼瞬间判断,身体已挡在张伟身前。
“撤!按第二预案,分散走,河边汇合!”张伟当机立断,将帛书、令牌、铜筒迅速塞入怀中铁匣,盖好递给一名侍卫,“你带这个先走!”
众人立刻分作三组,没入黑暗。张伟在沈炼护卫下,朝着与秦淮河别院相反的方向疾奔。他能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的“扫描”感,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主要锁定了……携带铁匣的那组人?
“明,追踪信号源!”
【信号源移动速度极快,具备高度光学及能量遮蔽特性,无法直接锁定。其追踪优先级:铁匣 > 黑色令牌 > 星图碎片。推测对方目标明确,为洪武年‘守陵人’遗物。】
是敌是友?是“修正派”其他分支来回收遗物?还是“历史维护局”在追查可能干扰他们“断龙协议”的古代装置?亦或是……启明提到过的、那神秘的“第三方”?
奔跑中,后方远处隐约传来几声极轻微的、像是劲弩机括发射的“嘣”声,以及短促的金铁交鸣,随即迅速远去,归于寂静。不知道携带铁匣的侍卫情况如何。
张伟与沈炼一路潜行,绕了一大圈,确认没有尾巴,才从另一处隐秘的河段雇小舟返回别院。
别院内,气氛凝重。携带铁匣的侍卫小组未能按时归来。直到天色微明,一名侍卫才负伤跌撞而回,手中已无铁匣。
“陛下……我等遭袭,对方黑衣蒙面,手段诡异,似非武功,身形飘忽,用的是一种会发微弱蓝光的短棒,触及兵器便觉酸麻无力……铁匣,被夺走了。”侍卫羞愧跪地,“他们似乎……不愿多伤人命,夺了匣便遁走。”
张伟面色阴沉。铁匣被夺,尤其是那卷可能记载更多秘密的帛书和那枚关键的黑色令牌……损失巨大。但对方的目的似乎很明确,只要东西,不针对人。这更让人难以判断其立场。
“你下去好好治伤。”张伟挥退侍卫,独自在书房中踱步。孝陵之行,证实了“修正派”在明初的活动,也获得了“守陵人”和“锚定”的关键信息,但立刻引来了神秘势力的抢夺。南京的水,深不可测。
“陛下,钱大有紧急求见。”沈炼在门外禀报。
“让他进来。”
钱大有几乎是滚进来的,满头大汗,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那本“鬼盐”账册的抄本。
“陛、陛下!出大事了!”钱大有的声音都在发颤,“臣……臣按账册上的线索,暗中查访了码头几个可能与‘鬼盐’有关的漕帮和栈房头目。结果……结果今天早上,其中两个头目,还有我们接触过的一个户部老书吏,全……全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水、旧疾突发。”钱大有咽了口唾沫,眼中充满恐惧,“但臣买通作作偷偷看了,落水的脖颈有勒痕,突发旧疾的口鼻有淤血!是灭口!而且,臣安排在户部档案库外盯梢的人回报,昨夜后半夜,库房方向隐约有火光,今早一看,乾嘉年间部分盐引存根档案……被烧了一小部分,恰巧是可能涉及账册上几个代号的年份!”
对方反应太快了!而且手段狠辣,精准灭口、销毁原始凭证。这不仅仅是贪腐集团,更像是一个组织严密、触角深广的利益同盟,甚至可能拥有自己的武装和死士。
张伟接过账册抄本,翻到记录“鬼盐”最终去向的模糊部分。账目显示,最后几批巨量的“鬼盐”,似乎并未运往私盐贩卖的传统区域(如湖广、江西),而是……标注着一些奇怪的代号:“船入海,抵蓬莱”、“陆转西南,入滇山”……
蓬莱?海外?滇山?西南山区?他们要把这么多盐运到这些地方做什么?囤积居奇?还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用途?
就在张伟凝神思索时,书房虚掩的窗户,忽然被一股微风吹开。一张轻飘飘的纸片,如同被精确制导一般,落在他的书案之上。
纸上只有一句话,墨迹淋漓,力透纸背,与那账册封面的字迹同出一源:
“鬼盐化兵,图谋甚大。孝陵之物,不可再失。今夜子时,夫子庙魁光阁,可见分晓。”
抛账册的神秘人再次出现了!他(她)不仅知道鬼盐案,似乎也知晓孝陵发生的事?他约见的目的,是警告,是合作,还是另一个陷阱?
张伟捏着纸条,看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秦淮河上的薄雾正在散去,但南京城下的迷雾,却似乎越来越浓了。
昨夜失匣,今晨命案,正午约见……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拨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