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的母亲、邢夫人、王夫人和王熙凤吃完了饭,漱口净手后,正打算去园子里看戏,贾蓉急匆匆地进来了。
他先给尤氏回话:“老爷们和各位叔叔哥哥都吃过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先走了,二老爷不爱听戏也怕吵闹,也回去了。其他爷们都被琏二叔和蔷大爷拉去园子里听戏了。”
顿了顿,贾蓉又汇报起寿礼的事:“刚才南安、东平、西宁、北静四位王爷,还有镇国公牛家等六家、忠靖侯史家等八家,都派人拿着名帖送寿礼来了。
我爹都亲自接待了,礼物收在账房,礼单也登记好了,回谢的名帖也给了来人,按规矩赏了钱,还留他们吃了饭才走的。
娘,该请二位太太、姥姥和婶子去园子里坐了。”
尤氏点头:“我们刚吃完,正准备过去呢。”
王熙凤突然开口:“回太太,我想先去看看蓉哥媳妇,看完再去园子里找你们。”
王夫人赞同道:“应该去看看。我们本来也想去,又怕人多吵闹打扰她休息,你顺便帮我们问个好。”
尤氏连忙道:“好妹妹,我媳妇最听你的话,你去开导开导她,我也能放心些。早点去早点过来啊。”
宝玉一听,也跟着要去。
王夫人叮嘱道:“看完就赶紧回来,那是你侄儿媳妇,别总待着打扰人家休息。”
于是尤氏陪着王夫人、邢夫人和自己母亲去了会芳园,王熙凤、宝玉则跟着贾蓉往秦氏的住处去了。
进了房门,几人轻手轻脚走到里间,秦氏听见动静想挣扎着起身,王熙凤连忙快步上前按住她:“快别动,小心头晕!”
握住秦氏的手,王熙凤心疼得直皱眉:“我的好妹妹,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说着就坐在秦氏床边的褥子上。
宝玉也上前问好,在对面椅子上坐下。
贾蓉忙吩咐丫鬟:“快倒茶来,婶子和二叔在上房还没喝茶呢。”
秦氏拉着王熙凤的手,强撑着笑,声音虚弱
“都是我没福气。在这样的好人家,公公婆婆把我当亲女儿疼,你侄儿虽说年轻,却也跟我相敬如宾,从没红过脸。
家里的长辈同辈,除了婶子你,也都疼我待我好。
可如今得了这病,我那点好强的心气全没了。
没能好好孝顺公婆一天,婶子你这么疼我,我就算有满心的孝顺,现在也做不到了……
我自己知道,恐怕熬不过今年了。”
宝玉原本正盯着墙上的《海棠春睡图》和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对联出神,想起之前在这里睡午觉梦到太虚幻境的事,突然听见秦氏这番话,心如刀割,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王熙凤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但怕自己哭了更让秦氏心酸,反而违背了开导的初衷,连忙呵斥宝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病人随口说两句,哪就到那地步了?
她年纪轻轻的,这点病养养就好了。”
转头又安慰秦氏:“你别胡思乱想,越想病越重。”
贾蓉也在一旁附和:“就是,你只要能多吃点东西,病肯定能好。”
王熙凤趁机打发宝玉:“宝兄弟,太太还在园子里惦记着你呢,快跟你蓉哥过去。你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反倒让你嫂子心里更难受。”
又对贾蓉说:“你先带宝叔叔过去,我再陪你媳妇坐会儿。”
贾蓉应下,带着宝玉去了会芳园。
屋里只剩两人,王熙凤又细细劝解了一番,低声跟秦氏说了不少贴心话。
尤氏派了人来催了两三遍,王熙凤才起身道:“你好好养着,我再来看你。你这病肯定能好,前天刚请了个好大夫,医术高明得很,别担心。”
秦氏苦笑:“再高明的神仙,也治不了命啊。
婶子,我知道我这病就是熬日子。”
王熙凤急道:“你别总往坏处想!大夫说了,要是好好治,春天就能好。咱们家还愁吃不起人参?你公公婆婆只要听说能治好,别说一天二钱,就是二斤也舍得给你买。好好养着,我去园子里了。”
秦氏拉着她的手不放:“婶子,我没法陪你过去了。你闲了一定要再来看我,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王熙凤眼圈又红了:“放心,我一有空就来。”
带着随从和宁府的婆子媳妇,王熙凤从里间绕进园子的便门。
园子里一派秋景,满地金黄的菊花,岸边雪白的垂柳随风轻摆。
小桥流水潺潺,曲径通幽仿佛能通向仙境。
石头缝里渗出的清泉滴滴答答,竹篱笆边飘来阵阵花香;
树枝上红叶翩翩,稀疏的树林美得像画。
秋风刚起,还能听见黄莺啼叫;
午后阳光温暖,又传来蟋蟀的鸣唱。
远处东南方向,几座依山而建的亭榭错落有致;
近处西北边,三间临水的轩屋雅致清幽。
戏台上笙歌不断,座中宾客情意悠悠;
女眷们穿着绫罗绸缎穿梭林间,更添几分韵味。
王熙凤正欣赏着景致慢慢往前走,突然从假山石后窜出一个人
上前作揖道:“请嫂子安。”
王熙凤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这不是瑞大爷吗?”
贾瑞嬉皮笑脸地说:“嫂子连我都不认得了?”
王熙凤强压着不适,假笑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没想到是你在这儿。”
贾瑞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王熙凤,语气暧昧:“这说明我和嫂子有缘啊。我刚偷偷从席上溜出来,想找个清净地方散散心,没想到就碰到嫂子了,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王熙凤何等精明,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没安好心
故意装出热情的样子:“怪不得你哥哥常提起你,说你人品好。今天一见,听你说话就知道是个聪明和气的人。我这要去太太们那边,没空跟你多聊,等有空再聚。”
贾瑞得寸进尺:“我想去嫂子家里请安,又怕嫂子年轻,不肯轻易见人。”
王熙凤继续演戏:“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年轻不年轻的,太见外了。”
贾瑞听了这话,心里乐开了花,暗自想:“没想到今天能有这奇遇!”
眼神越发露骨,模样难堪至极。
王熙凤见状,催促道:“快回席上去吧,小心被人发现罚你酒。”
贾瑞浑身发麻,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了。
王熙凤故意放慢脚步,看着他走远,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心里暗骂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怎么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
他要是真敢打我的主意,早晚让他死在我手里,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压下怒火,王熙凤才继续往太太们所在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