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刘姥姥就摸黑爬起来梳洗,粗糙的手在脸上搓了又搓,又把板儿拉到跟前,手把手教了好几句应酬话。
五六岁的小子一听说要进城逛,眼睛亮得像揣了两颗星星,连蹦带跳地应承:“姥姥说啥我就说啥!”
揣着忐忑又盼着的心思,刘姥姥拽着板儿进了城,直奔宁荣街。刚到荣府大门前,俩人就被震住了——
石狮子比乡下的碾子还气派,满门口的轿马跟排阵似的,穿绸缎的仆役往来不绝。
刘姥姥腿肚子直打颤,赶紧把打补丁的衣裳又掸了掸,再给板儿使个眼色,蹑手蹑脚溜到角门。
角门旁坐着几个挺胸叠肚的汉子,指手画脚地吹牛,那派头比乡下的保长还足。
刘姥姥硬着头皮蹭过去,陪着笑点头哈腰:“太爷们纳福啊!”
几人斜眼打量她半天,跟看要饭的似的:“哪儿来的?”
“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劳烦哪位太爷帮我叫他一声?”刘姥姥的声音都发飘。
这话一出,几人要么扭头装没听见,要么嗤笑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人懒洋洋道:“去墙根儿等着!等会儿里头有人出来再说。”
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看不过去,开口解围:“别耽误人家事了。周大爷去南边了,他媳妇在家呢,从这儿绕到后街门找去!”
刘姥姥像抓着救命稻草,连声道谢,拽着板儿就往后街绕。
后街门比前门热闹多了,挑担子的、卖零食的挤成一团,三二十个孩子追着打闹。
刘姥姥赶紧拉住个穿得干净的小子:“小哥儿受累,问一声周大娘在家不?”
那小子翻个白眼:“哪个周大娘?我们这儿周大娘好几个,干啥的?”
“是太太的陪房!”
“早说啊,跟我来!”
小子领着他们到个院子墙边,一嗓子喊:“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找你!”
周瑞家的立马迎出来,眯着眼瞅了半天,突然笑了:“刘姥姥?可把你盼来了!快进屋坐!”
刘姥姥跟着进屋,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笑着打趣:“周嫂子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几年不见就快认不出我了!”
小丫头倒上茶,周瑞家的瞅着板儿感慨:“这孩子都长这么高了!”聊了几句家常,周瑞家的话锋一转:“今儿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的?”
刘姥姥赶紧挺直腰板:“特地来瞧嫂子,也给姑太太请个安。要是能让我见着姑太太最好,见不着就劳烦嫂子捎句话!”
周瑞家的立马猜中了来意——
当年她丈夫买田地,全靠狗儿他爹帮忙,如今人家找上门,再加上想显显自己在府里的体面,当即拍胸脯:“姥姥放心!大老远诚心来的,还能让你见不着真佛?跟你说,如今府里是琏二奶奶当家,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凤哥!”
刘姥姥眼睛一亮:“是那孩子?我当年就瞅着她有出息!那我今儿能见到她不?”
“那必须的!现在来客都归她管,见着她比见太太还管用!”周瑞家的这话,直接让刘姥姥心里的火苗烧得旺了。
“阿弥陀佛!全靠嫂子成全!”
“这话见外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
周瑞家的喊来小丫头:“去瞧瞧老太太吃完饭没,二奶奶在哪儿!”
小丫头回话:“老太太饭完了,二奶奶在太太屋呢!”
周瑞家的拽着刘姥姥就走:“快!趁她没忙起来赶紧去,迟了人多就插不上话了!”
俩人整顿好衣服,又叮嘱板儿别乱说话,跟着周瑞家的往贾琏住宅去。
到了倒厅,周瑞家的先去找凤姐的心腹平儿,把来龙去脉一说,平儿干脆道:“让他们进来等着!”
一进正房,刘姥姥直接看傻了——
一股奇香扑面而来,熏得她脚都飘了,满屋子的摆设全是亮闪闪的,比庙里的供器还金贵,她除了点头念佛压根说不出话。
进了东屋,平儿穿着绫罗绸缎,满头珠翠,花容月貌的,刘姥姥当即就想喊“姑奶奶”,幸亏周瑞家的及时提醒:“这是平姑娘!”
刚坐下,刘姥姥就听见“咯当咯当”的响,跟乡下筛面似的。
她东瞅西望,只见堂屋柱子上挂着个匣子,底下坠着个秤砣似的东西乱晃。
正发呆呢,“当”的一声脆响,跟敲钟似的,吓得她一哆嗦,紧接着又连响八九下。
还没等她问,小丫头们就跟炸了锅似的乱跑:“奶奶下来了!”
平儿和周瑞家的赶紧起身:“姥姥坐着等,我们去接!”
刘姥姥赶紧坐直身子,屏着气侧着耳朵,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终于要见着这荣府的当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