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去世后,宝玉哭得撕心裂肺,李贵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住,回去的路上还带着浓浓的哀伤。
贾母给了几十两银子办丧事,又另外备了祭奠的礼品,宝玉亲自去吊唁。
七天后秦钟出殡下葬,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好说。
只是宝玉连日来感念伤悼,对秦钟思念不已,可人死不能复生,最后也只能接受现实,过了许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这天贾珍等人来向贾政回话:“园子里的工程都完工了,大老爷已经去看过,就等老爷您去查验。要是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修改,改完就能题匾额对联了。”
贾政听了,沉思片刻说:“题匾额对联倒是个难题。按规矩该请贵妃娘娘赐题,可娘娘没亲眼见过园子景致,也没法凭空拟定。要是等娘娘游园时再请她题,这么大的园子,这么多亭台楼阁,没个字题着,就算花柳山水再美,也少了几分韵味。”
旁边的清客们赶紧附和:“老世翁说得太对了!我们倒有个主意:匾额对联肯定少不了,但也不能定死。现在先根据各处景致,拟些两字、三字或四字的暂用名,先做灯匾对联挂着,等贵妃娘娘游园时再请她定正式的名字,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贾政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咱们今天就去园子里看看,先试着题题,合适就先用着,不合适就把雨村请来,让他再拟。”
众人连忙吹捧:“老爷您亲自拟定,肯定个个精妙,哪用得着麻烦雨村先生。”
贾政笑道:“你们不知道,我从小在花鸟山水题咏方面就没什么天赋,现在年纪大了,天天忙着公务,对这种抒情写意的文字更生疏了。要是我拟的太迂腐,反倒让园子里的花柳亭台失了色,那就没意思了。”
清客们又说:“这有什么关系!咱们一起去看,大家共同拟定,各展所长,好的留下,不好的删掉,准能成。”
贾政道:“这话在理。今天天气暖和,正好一起去逛逛。”
说着就起身,带着众人往新园子去,贾珍先一步去园里通知。
巧的是,宝玉最近因为思念秦钟,一直闷闷不乐,贾母常让人带他去新园子里玩散散心。
这时他刚进园子没多久,就见贾珍匆匆走来,笑着说:“你快出去,一会儿老爷就来了!”
宝玉一听,赶紧带着奶娘小厮们,一溜烟跑出园子。
刚转过弯,就和贾政带着众清客撞了个正着,躲都躲不开,只好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贾政近来常听代儒夸奖宝玉擅长对对子,虽说不爱读圣贤书,却有几分歪才,这会儿就想趁机考考他,便说:“你也跟着进来吧。”
宝玉不知道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乖乖跟着。
到了园门口,贾珍带着一群执事人员在旁边等候。
贾政吩咐:“你先把园门关上,我们先看外面,再进去。”
贾珍赶紧让人关门。
贾政先仔细看园门,只见正门有五间宽,上面是筒瓦泥鳅脊,门栏窗户都是精细雕刻的时新花样,没涂朱粉,透着素雅。
墙面是清一色的水磨砖,下面是白石台阶,刻着西番莲花纹。
左右望去,雪白的粉墙下面是虎皮石砌的墙根,不俗气不张扬,贾政心里很是喜欢,便命人开门进园。
一进门,就见一座翠绿的假山挡在面前,众清客齐声赞叹:“好山!好山!”
贾政道:“要是没有这座山,一进园就把所有景致都看尽了,还有什么意思?”
众人都道:“可不是嘛!不是胸中有丘壑的人,绝想不出这样的设计。”
往前走了走,只见假山上的白石奇形怪状,有的像鬼怪,有的像猛兽,杂乱地矗立着,上面长满了苔藓,还有藤萝缠绕遮掩,中间隐约露出一条羊肠小道。
贾政说:“咱们就从这条小道进去,回来从另一边走,这样能把园子都逛遍。”
说着,让贾珍在前引路,自己扶着宝玉,慢慢走进山口。
抬头就看见山上有块光滑的白石,正是留着题字的地方。
贾政回头笑问:“各位看看,这里题什么名字好?”
众人立刻七嘴八舌地提议,有说题“叠翠”的,有说“锦嶂”的,还有说“赛香炉”“小终南”的,一下子报出几十个名字。
其实众清客早就猜到贾政是想考宝玉,故意说些俗套的名字应付。
宝玉也明白其中的门道,站在一旁不说话。
贾政听了众人的提议,回头对宝玉说:“你也拟一个。”
宝玉道:“我曾听古人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况且这里不是主山正景,只是入园探景的第一处,没什么特别值得题的。不如直接用古人‘曲径通幽’这句旧话,倒也大方得体。”
众人一听,连忙夸赞:“太好了!二公子天分高、才情好,不像我们这些读死书的人。”
贾政嘴上谦虚:“别夸过了头,他年纪小,不过是一知半解充场面,瞎闹着玩罢了。再往前走走,看看别的地方。”
说着走进石洞,只见里面花木繁茂,奇花盛开,一股清泉从花木深处流到石缝里。
再往前走几步,渐渐到了北边,地势变得平坦宽阔,两边的高楼直插天空,雕花的屋脊、锦绣的栏杆,都隐藏在山坳和树梢之间。
低头看去,清溪像白玉一样流淌,石阶高耸仿佛穿入云端,白石栏杆环绕着池沼,三座石桥横跨水面,桥栏上的兽头嘴里吐着水流。
桥上有座亭子,贾政和众人走进亭中坐下,问:“各位觉得这里该题什么名字?”
有人说:“当年欧阳修《醉翁亭记》里有‘有亭翼然’的句子,就叫‘翼然亭’吧。”
贾政笑道:“‘翼然’确实不错,但这座亭是临着水建的,名字还是该和水相关才贴切。依我看,欧阳修还有‘泻于两峰之间’的句子,用这个‘泻’字就挺好。”
有个清客立刻附和:“妙极!就叫‘泻玉亭’再合适不过了。”
贾政捻着胡子琢磨,又让宝玉也拟一个。
宝玉回道:“老爷刚才说的有道理,但仔细想想,当年欧阳公用‘泻’字形容酿泉很贴切,可今天用‘泻’字形容这泉水,就有点不妥了。况且这里是省亲别墅,要用应制的体例,‘泻玉’二字显得粗糙不雅,不如再拟个含蓄雅致些的。”
贾政笑着对众人说:“各位听听这论调怎么样?刚才众人想编新名字,他说‘不如述旧’;现在我们用古人的字,他又说粗糙不妥。那你说说,该叫什么?”
宝玉道:“用‘泻玉’不如用‘沁芳’,既新颖又雅致。”贾政捻着胡子点头,没说话,但眼里的赞许藏都藏不住。